第145章 我們花時間長大,只是為了分離?

張信禮去車站那天是個平靜的周一,一個星期的第一天,上帝說“要有光”的日子。

這天上午林瑾瑜完成了期末考,考了他高中入學以來最差的一個成績,中午趙叔開車進學校幫他整理宿舍、搬東西,一摞摞比人高的書看著都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來。

室友們紛紛和他打招呼說下學期見,人一個接一個走了,原本擠擠攘攘的寢室一下空了下來。

“走吧,”趙叔把裝滿了書的塑料箱子搬到後備箱:“吃個飯,去看看爺爺。”

“嗯。”林瑾瑜點頭。

走廊裏彌漫著一股消毒水的氣味,ICU病房是和外界隔離開的,一扇厚重的自動門隔絕了大部分視線,正是送中午飯的時候,外面等候的休息凳上擠滿了人。

林瑾瑜跟著趙叔,從一排抱著保溫桶的叔叔阿姨、大媽大爺中間走過去,在盡頭的凳子上看見了他爸媽。

“來了?”林懷南站起來:“進去吧。”

ICU原則上是不準家屬進入的,但大部分醫院也沒有那麽死板,在病人有重要事項交代,或者某些重大變故即將發生的時刻,會讓家屬做好消毒防護之後進去看一次。

張信禮不在這裏,林瑾瑜沒跟他爸說什麽話,去門口等著,不多時有值班護士過來摁了密碼帶他們進去。

他第一次進這種地方,莫名覺得無比壓抑,醫生護士各司其職,寫記錄的寫記錄、看電腦的看電腦,林瑾瑜穿著消過毒的褂子,戴著口罩,穿過幾道門,看見了他的爺爺。

透明的氧氣面罩占據了他大半張臉,床邊架子上放著保溫桶,床腳那張卡片上寫著:病危、普食。

媽媽在一旁站著等他們,做護理的是個剛畢業不久的小姑娘,她正柔聲詢問林爺爺是否要現在吃飯,見林懷南他們來了,提醒道:“爺爺,你兒子來啦。”

林瑾瑜看見病床上,他的爺爺,他幹部退休的爺爺,那個原本精神矍鑠的老人,費了些力氣才睜開布滿褶皺的眼皮,看了他們一眼。

“爸,”林懷南朝自己的爸爸打了招呼,然後詢問主治醫生:“情況怎麽樣?”

那個約莫四十出頭的女醫生說:“比剛進來那會兒好多了,但是您知道……您或者您愛人是醫生或者有從事醫療相關行業的經驗嗎?”

林懷南回答:“不是,沒有。”

“那我通俗點和您說吧,”醫生說:“肺部的纖維化在醫學上是不可逆的,所以等於這個肺有很大一部分壞了、爛掉了,而且不可能重新好,所以現在還必須吸氧,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,但出ICU的希望也比較渺茫……您懂我的意思嗎?”

林懷南聽懂了,他說:“明白了。”

林爺爺擡了擡夾著儀器的手指,護理道:“爺爺,您躺著說,別坐起來,血氧跟不上。”

林懷南招呼林瑾瑜過去,林瑾瑜叫了聲:“爺爺。”

林爺爺看著他,從喉嚨裏發出痰意極重的、含糊的聲音:“來了,”他問:“高考還有多久。”

寒假過完,再收次假之後就是春考,林瑾瑜回答:“再過一學期,就只有兩個月了。”

但他的成績一落千丈,簡直慘不忍睹。

“快了……爺爺總覺得你好像昨天才念中學。”林爺爺胸腔裏滾動著痰響,他歇了幾秒鐘才繼續說:“就看這一把,你要……盡力,有沒有看好了的大學?”

林瑾瑜目前為止對於大學全無概念,也不知道不同層次的高校對於學生來說具體意味著什麽,只知道清華北大人大哈佛……之類宛如空洞口號一般的幾個名字。

他搖了搖頭,林爺爺嘆了口氣,說:“慢慢來,去個你想去的地方。”

想去的地方……林瑾瑜幼稚地覺得哪裏都一樣,因為哪裏也沒有張信禮。

林爺爺咳嗽起來,護理經驗豐富,立刻扯了一把衛生紙去接痰液,林爺爺驚天動地地咳了好一會兒,才重新收攏精神,問:“張義川他孫子呢,也叫過來。”

林瑾瑜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,林懷南接過了話頭,道:“爸,他有事,不方便過來。”

“能有什麽事……”林爺爺道:“小娃簡單,除了念書,還有什麽別的事。”

多了去了,林瑾瑜在心裏想:除了讀書,還有生活,也會煩惱、也會憂郁。

林懷南說:“小張用功,在學校復習呢。”

林爺爺說:“這樣……好,小瑜也能這麽用功就好了。”

然而林瑾瑜知道張信禮在幹什麽,今晚的車票去昆明再轉車,他此刻必然在收拾行李。

“爸,你還想吃點什麽嗎,我們明天帶給你。”

林爺爺擺了擺手,急而短地喘了幾下:“不用,就……和小瑜說句話,你過來。”

林瑾瑜走過去,林爺爺伸出枯槁的手來,與孫子年輕而健康的手交握在一起:“一定要……好好讀書,”他說:“把他當你哥哥……當你親哥哥……互相……互相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