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7章 回家

那個靜謐的夏夜很快悄無聲息地過去了,林瑾瑜只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,他在醒來的那一刻還記得所有的情節,卻在兩三秒內忘記了有關於它的所有。

他第二天起來時,覺得身上哪哪都發黏不舒服,尤其是……???

……我擦,林瑾瑜心想:這什麽情況?我他娘的做了什麽亂七八糟的夢?大爺的,玩我嗎?

屋裏靜悄悄的,除了他之外一個人也沒有。

幸好幸好,林瑾瑜自言自語道:“這要再被撞見就是實打實的丟人了。”

他抓了把稀亂的頭發,拿了衣服爬起來,打開門,左右看來了看沒人,鬼鬼祟祟地去沖了個涼,順便把褲子洗了,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出來時正好撞見張信禮。

張信禮手上都是水珠,見他起來了,瞟了他一眼,和往常一樣說:“起了?”

“起……起了。”

林瑾瑜瞥他,見他神色如常,想來是沒有察覺,於是松了口氣。

接下來的日子裏,張信禮和平時一樣做飯、幹活、下田、洗四個人的碗、曬兩個人的衣服,他從不提起那個晚上的事,林瑾瑜也沒有提。

他在張信禮的說和下給媽媽打了電話,林媽媽並未對任性的兒子冷嘲熱諷,林瑾瑜像從未發過脾氣那樣和她敲定了回家的時間。

張家小小的土坯院子裏雞鴨鵝狗仍舊過著它們的日子,林瑾瑜變勤快了,張信禮做飯時他在一邊學著淘個米、洗個菜,張信禮洗衣服時他就在旁邊等著搭繩子幫晾幹,張信禮寫作業時他便坐在床上看那些他馬上要學的、高中的東西。

擇菜剝蔥什麽的他已經很熟練了,雖然還是不會做飯,但小事上沒了一開始那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樣子。

這種平靜,沒什麽波瀾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,太陽升起又沉沒,月亮和滿天的星子和他第一天來這裏時一模一樣,好像從來也沒有變過,但時間卻在這樣的不變裏過去了。

當張信禮語文練習冊上的拓展閱讀變成《月亮與六便士》的時候,林瑾瑜的暑假結束了。

那天下著小雨,林媽媽開著車來接他,張信禮幫林瑾瑜提著行李放到後備箱,對他說:“回去以後好好學習。”

林瑾瑜說:“嗯。”

他想說點什麽,但想不出什麽話好說,杵在那裏猶豫了好一會兒,最後也沒說出什麽,就被媽媽催著上車了。

這裏與上海相距兩千多公裏,開車需要足足二十八個小時,大概要花四天多才能橫跨這片土地,踏進位於祖國遙遠東部的另一座城市,坐火車和飛機則至少需要轉三趟車。

這真的是一段非常、非常遙遠的距離。

林媽媽打著了火,掛擋、踩離合、放手刹,一套動作行雲流水,她塗著亮銀色貓眼指甲油的手打了幾圈方向盤,把車頭擺正,對後排的林瑾瑜道:“小瑜,坐好了,走滬渝高速,能比來的時候早幾個小時到家,這下高興了吧?終於可以回去打你的遊戲了。”

林瑾瑜敷衍地應了幾聲,他想他應該很高興的,但好像並沒有。他坐在車裏,看見車門外張信禮站在雨裏,分明的指節敲了敲車窗。

林瑾瑜把車窗搖下來,牛毛樣的雨絲攜裹在風裏,涼涼地撲在他的臉上。

張信禮彎下腰來,對他說:“另一個手表,黃的那個,我會給拉龍的,你走的時候我沒給,因為怕他不收。”

手表?什麽手表……哦手表。

林瑾瑜於是想起來他發酒瘋的時候還傻了吧唧地買過另一個手表,同系列的檸檬黃,顏色鮮亮又好看不顯黑,的確很適合拉龍。

他眼角余光瞟了瞟自己手上那個紅的,對張信禮道:“好的!下雨了你快回去吧!”

林媽媽松刹車,跟進油門,越野車便如一台毛色雪白的巨獸一樣在雨裏發出有力的轟鳴,四輪著地,緩緩往前挪。

張信禮拿袖子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,在身後朝他揮手,手腕上藍色的手表指針被雨水糊得不甚清晰。

林瑾瑜趴在車窗上,看著窗外景色後移,那個老舊的院子、灰撲撲的小土房、他打過水的水井、坐過的小馬紮、喂過的雞鴨鵝,都和張信禮一起,漸漸地看不到了。

他想起,自己似乎忘了和張信禮說再見。

透過爬滿細密雨點的後視鏡,林瑾瑜看到一條黑狗拖著脖子上的鏈子,沖出院門在雨裏跟著車跑,跑得四只狗爪上全是黃泥巴,黑狗活生生變了泥狗。

追出一段路後,狗知道自己追不上了,於是伸著舌頭停了下來,蹲在路邊屋檐下看著他,毛茸茸的耳朵支棱著,汪汪朝他叫了兩聲,不知道是在挽留,還是問他為什麽走。

它在雨裏抖去滿身水珠,模樣滑稽地打了個噴嚏。

林瑾瑜忽然覺得很舍不得這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