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8章

宴罷謝仙君凈了手,要轉去內室打盹,燕逍沒跟著,只是回到後山,如一棵老樹般安靜地坐著。

他想起謝秋石闖轎前秦靈徹對他說的話,緩緩地垂下眼睫,烏黑色的雙目凝墨一般深沉僵硬。

“你不懂,燕赤城。”秦靈徹的低語盤旋在他的耳畔,“謝秋石若能學會情愛,便也能明了生命之重,你越要他愛你,他便會越早離開你——魂飛魄散,永不復返。”

“你若真喜歡他,就應該叫他忘了你。”天帝搖頭嗤笑,“不,我猜你寧可他被天雷打回原形,變回你腳邊依附的那塊石頭,是不是?”

“你不愛他,你只是一棵……你不會愛任何人。你只是要你的一切歸你掌控,謝秋石之生死你並不在意,你只需要他歸你所有,像千百年來一樣,做一顆只呆在你腳邊的石頭。”

燕赤城看著古木攀結的根部,粗糲的木皮半截伸出土壤之外,像一只皺縮的蛇蛻。

泥地上有一個小小的坑陷,那裏曾經停留著一塊石頭,石頭自天地創始之初便存在著,不知為何,或許是因為一個錯誤,意外地有了靈識。

燕赤城將手放在凹凸不平的土坑中,一陣癢意從指尖傳上來,就像摳挖一道未愈的傷疤——時至今日他仍然覺得這裏本該有他身體的一部分,被硬生生的掰去了,空洞洞地流血,只有謝秋石能讓它閉合,但謝秋石從不讓它痊愈,它永遠在他心上結痂生癢。

“唔……”

一陣細弱的哽咽打破了沉靜,隨即“噗嗤”一聲,似是有什麽東西落了地。

燕赤城知道這是謝秋石又被魘住了,他手指一松,泥灰從掌心溜出去,他忍著一種微妙的不滿,出現在雲台內殿。

謝秋石正蜷縮在塌上,脖頸到腳趾都慘白得像紙,額頭和顴骨卻嫣紅如桃,領口大敞,烏發絲絲黏在身上。

燕逍碰了碰他的額頭,掌心當即被燙了一下,然而整座瀛台山此時卻是大雪飛揚,凍得窗欞上都結了霜。

“謝秋石。”他指尖一點,輕施了個咒術,把謝仙君從睡夢中驚醒,‘“你做噩夢了。”

謝秋石嗚咽了一聲,抗議似的用胳膊肘把他的手掌推開。

“謝秋石。”他又喊了聲。

謝秋石不厭其煩地把他推開,整個人跪坐著趴在床上,頭埋在兩肘間,蜷縮成一個球。

“謝秋石。”燕赤城的目光忽然冷下去,抓著他的肩膀,像拆開一個線團一般把他從龜縮的殼子裏拽出來,仰面按倒在床板上。

那雙青綠色的眼睛終於睜開了,裏頭沒有往日睡醒的嬌憨迷懵,倒是清清冷冷神情懨懨。謝秋石終於開口了:“松開我,燕逍。”

“你夢到了什麽?”燕逍仍然壓著他,貼在他額頭的掌心滑下去,虎口下意識地落在謝仙君細軟的脖頸處,四根手指陷在雪白的臉頰裏,聲音卻依舊溫和寬縱。

謝秋石迷瞪蹬地瞧著他,又移開視線,目光追著天花板上不存在的蚊子亂晃,過了半晌才匯聚起來:“你怎麽了?我做噩夢,你倒有脾氣了。”

燕逍目光一緊,脫口而出:“你不可以做噩夢。”

謝秋石被他氣笑了:“你怕是被秦靈徹氣瘋了。”話音一落他覺得自己也要被燕逍氣瘋了。

燕赤城不搭理他,按著他喉嚨的手掌忽然松開,粗暴地鉆進那敞開的衣襟裏,環過他的身子,抱住了他赤裸的背脊,另一只手則順著他的腰下滑,托著他的臀部,把他整個人抱了起來。

“唉!”謝秋石驚喊,“你幹什麽?”

他整個人都像一個動物般被折起來,雙腿淩空蹬了兩下,只好圈住了燕逍的背,一頭黑發亂糟糟地撒在兩人身上,他的頭埋在燕逍胸口,屁股坐在燕逍手臂上,胸腹蜷著,腳板勾著,活像一棵樹上結著的果子。

燕逍死死地盯著他,忽然低下頭,在他黑發掩映間蒼白的後頸上留下了一個幾乎見血的牙印,好像這個牙印越深,他心口的那個傷疤便能好得越快。

“你別太過分了!”謝秋石叫道,活魚一樣開始撲騰。

“你夢到了什麽?”燕赤城重新問道。

謝秋石一僵,驀地安靜下來,泛著寒意的肩背上竟然開始滲出冷汗。

燕逍撫摸一只受驚的小兔般輕輕地撫摸著他,從耳朵尖開始,一遍遍地,以掌控的姿態沿著光潔的輪廓下滑,直到把他蒼白的身體摸得發紅,像被熱水浸泡過一樣,徹底地放松下來。

“以後沒有螃蟹吃了。”謝秋石突然說道。

他閉上了眼睛,放任自己縮在燕逍的懷抱裏,用一種抽泣似的氣音說:“再也再也再也沒有白津川的螃蟹吃了。”

燕逍幾乎立刻就明白過來,他沒有再說話,也沒有再做任何曖昧的動作,只是安靜地抱著懷中人,手掌捏著那瘦得微凸的背脊,一動不動地抓握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