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9章

謝秋石這一覺睡了月余,起初還安安分分睡在床上,過了兩天又午夜爬起來,迷迷糊糊地摸索到雪竹林裏,蜷在一團雪泥裏,把自己睡成了一個小雪人。

燕逍找回過他三五次,他又每每換著地方貓著,幾次打赤膊躺在大殿門口給掃雪小童踩到後,燕逍便也不再搬他了。

謝秋石本人對此毫無知覺,他好像一直在夢裏,又好像一直醒著,藍綠色的眼睛霧蒙蒙的半睜著,眨兩下,然後閉上,他整個人又爛泥一般滑進了雪中,發出小貓一般的細鼾。而燕逍就這樣安靜地看著他,偶爾用衣袖拂去他微翹的眼瞼上沾著的雪花,雪水順著蒼白的臉龐滑下去,即便是在鼾甜的睡夢中,看起來也如同兩行冰冷的淚水。

謝仙君做了一場醉人的酣夢,他不記得絲毫內容,只記得它甜美純凈,以致於在徹底醒來的時分,桃源仙君發了一場天大的脾氣。

整座瀛台山地動山搖,雲台殿因為這場大脾氣塌了一半,謝仙君抱著手臂懶洋洋坐在地上,頭枕著石塊,冷眼看著山體因他躁怒的心情搖晃傾斜,雕梁畫棟轟然崩塌,木屑石粒噼裏啪啦地砸在他臉上。

眾仙驚詫,只見謝秋石打著哈欠,伸著懶腰從廢墟裏爬出來,披頭散發衣著狼藉,身上卻是不染塵埃。

仙君眯著眼睛打量了一圈四圍,山慢慢地不搖了,只輕輕顫著。他沒好氣地罵道:“都擠在這兒做什麽?沒事做?沒事做給我重新把房子修了。”

眾人一哄而散,謝秋石自樂得如此,慢悠悠往後山摸索過去,果見燕逍一人坐在老樹下,面前一盤石棋,一壺清酒,正在自斟自酌。

山徹底不動了。

一枝梅花從山崖上攀下來,抽出一根長長的新枝,恰好勾住燕逍手裏的酒壺,枝條探到謝仙君面前,簌簌開出一朵小花。

謝秋石微微一笑,就著壺嘴喝起來。

“睡醒了?”燕逍這才開口。

“哼哼,”謝秋石小跳著躍上枯根,挨著燕逍站著,聲音有點不情願,“還是夢裏比較好。”

燕逍擡頭瞧了他一眼,輕飄飄地問:“夢裏有我麽?”

謝秋石哈哈大笑,卻沒有回答,倚著石桌坐在地上,大喇喇地分著腿,開始看手中的圖紙:“不問問我這是什麽?”

“是什麽?”燕逍順著他問,聲音裏卻並無好奇之意。

“我的房子壞啦,天帝叫仙匠重新給我造房子,”謝秋石笑嘻嘻地道,“正好我無聊著呢,我要好好地刁難他們一下。”

燕逍執棋的動作一頓:“天帝又賞你東西?”

謝秋石的笑意忽然消失了,他一拂袖站起來,把一打紙稿丟進了溫酒的火爐裏:“怕是又有事要我效勞,你說是什麽事呢?燕逍?”

秦靈徹的旨令第二天就被白玉盤子端著送到桃源仙君殘存的偏殿,照舊只有三個字:

桃源津。

謝秋石盯著那張薄薄的紙片,不知道看了多久,才問道:“從瀛台山山崖那邊看下去,有一片海,海旁邊有個村落,再往前過一片灘塗,就是桃源津,對吧?”

一旁濯泉停下手中活計,道:“正是那裏。”

“嗯……”謝秋石輕輕地說,“山主人,我是說從前那個山主人,一直看著那個地方,你知道麽?”

濯泉一怔。

“嗯?”

“仙君曾在那裏停留過一段時間,”他忙回道,“故人去後,他便回了瀛台,從此不再離開瀛台山,自然也沒有再去過那種地方。”

“他好端端一個神仙,在鬼道有什麽故人?他和妖魔鬼怪交朋友?”謝秋石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。

“此事我也……不甚清楚。”濯泉含含糊糊地說道,“仙君在時,仙鬼之間雖有沖突,也偶有戰事,但桃源津向來不受戰事紛擾,此乃其以‘桃源’為名之故。”

謝秋石“啪”的一聲合上了扇子,有點恍然地“啊”了聲,尚未開口,門童已高聲報道:“陛下來了!”

濯泉當即告退,秦靈徹的身影很快便出現在門前,他沒帶隨從,只穿一身淡紫色的仙袍,沖謝秋石微微頷首,便自顧自走上前坐在主位之上。

“這到底是我的地方還是你的地方?”謝秋石撇了撇嘴,“你倒好,想來就來,想坐就坐,問都不問我一聲。”

秦靈徹淡笑道:“我記得秋石說過,上首之位太高,給下邊的人圍著仰著脖子看,像蟋蟀打架,又像鬥雞,你才不高興坐呢。”

謝秋石按著嘴角做了個鬼臉,仍舊悶悶不樂。

“怎麽?”秦靈徹微微垂眉,目光澄澈得仿佛能看透一切,“我人就在這裏,如果你有什麽想說的,怎麽還不開口?”

“為什麽要幹掉桃源津?”謝秋石突然開口道,“濯泉跟我說,它從來不招惹你們。”

秦靈徹突然看向他:“為什麽問這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