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7章

兩人間一翻霹靂雷霆,該紋絲不動的依舊紋絲不動,該劍拔弩張的依舊劍拔弩張。

天帝神色淡漠,眉宇仍然舒展,面上卻只余冷色。

燕逍雙眉緊鎖,長槍指地,袍袖一揮,四散的碎片木屑消失於無形。

謝秋石拉開轎簾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番景象。

“你們怎麽衣衫不整地貼在一塊?”謝仙君擰了擰鼻尖,“秦靈徹,你怎麽還不走?要來我山頭蹭仙宴吃啊?”

秦靈徹一挑眉,臉上復又帶上了戲謔之色:“不鬧別扭了?”

他襟前仍是一片破損,玉石寶珠散了一地,暗銀色的絲線滴水似的垂下來,他恍若未覺,既不遮掩,也不修復。

燕逍點了點指尖,長槍便不見了,謝秋石轉頭看向他,摸了摸鼻子,又撓了撓頭發,不太自在地輕聲道:“我看到螃蟹了。”

燕逍道:“嗯。”

“白津洞天的,是不是?”謝秋石聲音軟軟的,“他們都不給我找,說辟谷的仙人不吃鬼道泥巴裏亂鉆的螃蟹。”

燕逍安靜地看著他,沒說話。

“你幫我找來的吧?”謝秋石臉皮漲紅,嘴巴又動了兩下,最後還是合上了。

燕逍自然知道他這是要和解,又拉不下臉開口的意思,只伸出一只手,替他理了理頭發:“回雲台殿去,讓人給你端上來。”

謝秋石登時眉開眼笑,一下子蹦下轎,把燕逍也拉了下去,又沖車裏嚷:“秦靈徹,你來不來?——可千萬別說來,我只是客氣客氣,沒真想你來分一杯羹。”

秦靈徹卻淡笑一聲撩袍下轎,仿佛適才的刀光劍影都不曾發生過,他毫不客氣地道:“恭敬不如從命。”

謝秋石眼睛一撇做了個鬼臉,余光卻見到帝君陛下一身衣服不知何時早已恢復如初了。

三人拉拉扯扯上了雲台,裏頭的仙童仙仆早已得信擺了一席,見到帝君陛下時紛紛躬身行禮,對上謝燕二人又開始前倨後恭。

帝君侃道:“送小輩來瀛台山做童仆歷練的,都是有些脾氣的。”

謝秋石就當沒看到,倒是燕逍,冷冰冰附和了聲。

秦靈徹和謝秋石都像見著鬼了一樣盯著他,燕逍沒說話,只低頭沖一旁的小童吩咐了聲,小童忙將天帝引向上座。

秦靈徹饒有興致地打量了眼燕逍,挨著白玉桌坐了,低頭一看,忽地站起來。

“怎麽了?”謝秋石眨了眨眼睛。

秦靈徹屈指叩了叩桌面,蹙眉道:“你瀛台山的人,確是有點脾氣。”

說罷他拂袖離去,謝秋石好奇地湊過去看了眼,不看不知道——只見秦靈徹座前的銀碗銀筷,不知何時都變成竹篾竹籌所制。

謝秋石“嘖嘖”兩聲,指著問燕赤城:“你幹的?”

燕赤城不答。

“你在轎子裏跟他打架,他都沒生氣。”謝秋石奇道,“這竹碗又怎麽叫他著惱了?”

說著他伸手想去摸那竹碗,被燕赤城截住了手腕。

“這是廁籌。”燕赤城打了個響指,適才的小童又上來將那碗筷撤了,“天帝陛下修煉八荒獨尊術,在凡間歷劫無數以清孽煞,這清潔溷所①之事自然沒少做過,大約是勾起他的心病了。”

謝秋石聽了個一知半解,也不懂這秦靈徹怎麽又對幾根竹子起心病,只咕囔了兩聲,便又眉飛色舞地喊人將螃蟹呈上來,至於天帝之流,在魚鮮甜食面前早給他拋在腦後不提。

白津洞天是仙鬼交界處一所奇地,白川如漿,萬樹常綠,凡間更有俠客稱曰:冬生攀瓜夏生梅,秋風驚起蛺蝶飛。然而謝秋石對此倒是不甚在意,他獨獨心念白津裏頭個大肉肥的螃蟹。

謝秋石素來耽膩耳鼻口舌之欲,天下美食中又獨愛魚鮮,魚鮮裏螃蟹為頭等,鯧魚鮰魚次之,鯽鯉魴鯿再次之。

隨著一籠籠螃蟹呈上來的還有熱酒香醋,以及果碟若幹,謝秋石逮著那團臍的便大快朵頤,他一向不愛用蟹針蟹鉗,上手便掰扯起來——只有這活他從不想假他人之手,但聽“喀嚓”一聲輕響,蟹蓋一掀開,金黃燦燦的蟹油便順著他的指縫流下來,他忙將自己的小指含在了嘴裏。

“慢點。”燕逍含笑看著他。

謝秋石“唔唔”兩聲,話也說不出口,揮手扇著蟹膛騰出的熱氣,那蟹膏團在裏頭,蟹黃沙似的結著塊,蟹腮除去後,一瓤瓤白生生的蟹肉菊花瓣似的攢成一簇,沒有腥氣,只是鮮甜。

謝秋石嗑瓜子似的唆著蟹肉,幾天的不痛快蕩然無存,燕赤城看著他的眉眼,只盼他此生忘性都如此刻這般大,若一擔螃蟹便能叫他把不痛快都忘了,那便是撈空白津河、或是命世間所有川流都養上螃蟹,也算是值得。

覺察到這視線,謝秋石鼓著腮幫子擡起頭來:“燕逍,你陪我吃點。”

燕逍沒有動,只問:“也是客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