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6章

謝秋石躺在石凳上歪著脖子耷拉著手腳,用秦靈徹的話來講就是“坐沒坐相”。

他安安靜靜地聽秦靈徹淺談兩句近日趣事,也不知有沒有進腦子裏,光顧著喉嚨裏咕嚕咕嚕地響。

“你呢,聽說你最近日子不太好過?” 秦靈徹忽然把話茬拋還給他,道,“三天裏頭兩天賴我這兒,又是怎麽回事?”

謝秋石搖了搖頭,一句話也不肯多說。

“燕赤城對你不好?”秦靈徹冷不丁來了句。

謝秋石瞪他,仍沒開口。

秦靈徹失笑,也不再說話了,招來座駕,拽著謝秋石便要送他回瀛台山。

謝秋石撲騰了兩下,最終被捏著脖子提溜上了車,幹脆小孩似的地上一滾,後腦勺枕著秦靈徹的腳背。

秦靈徹垂目看他,好像在等什麽。

謝仙君總算開了尊口,第一句話就是:“……你說他這人,是不是有什麽毛病?”

秦靈徹大笑。

“你笑什麽?”謝秋石氣得鼓鼓囊囊的,“你也和他一樣,不是什麽正經人。”

秦靈徹忍笑擡了擡手,示意他繼續說。

謝秋石吸了口氣扳著手指,好像有無數宗罪狀不知從何數起般,隔了好一會,才擰巴巴地說:“他管我。”

秦靈徹假作驚訝,道:“這世上竟有人能管你。”

“管我吃什麽,穿什麽,做什麽,玩什麽,去哪裏尋歡作樂、打架喝酒,好像只要他不知道,我便哪兒都去不得似的,真是豈有此理!”謝秋石罵道,“我當了成百上千年石頭,又做了好多年神仙,這世上有哪些東西稱得上一個‘好’字,理當由我說了算才是,他又憑什麽來指手畫腳?”

秦靈徹呷一口茶,毫不留情地說破:“先前你提起他時,卻不是這麽說的。”

謝秋石張口欲辯,他擡袖打斷了,慢悠悠地攏著茶蓋,一邊看著杯中,一般悠然道:“你說他總能帶你去吃最香的點心,摸最軟的緞子,上最老的酒館,賞最好的風光,好似你遇到他之前,都是白活過了一樣。”

謝秋石頓時臉色漲紅,急道:“都是什麽時候的事兒了,你還能記得這麽清楚?更何況人性喜新厭舊、朝三暮四,我對他上心時和他做什麽自然都是最好,如今我,我嫌了他,不要他了,自然做什麽都是錯了。”

“唔,”秦靈徹一撚手指,做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,“這麽說你是不要他了。——那你還煩什麽?你把他趕出瀛台山,他便哪兒都去不得了。”

謝秋石“啊”了聲,仿佛吃了個蒼蠅般噎住了。

“你把他趕出去,我再請他到我紫微宮來,”秦靈徹湊近他一寸,密謀般低聲道,“他貴如天地法則,往日裏我都不大能給他臉色看。你若不要他了,我倒挺想叫他效仿凡間禮法,沖我三跪九叩。”

謝秋石愕然,瞧向秦靈徹時又覺這人還真不像是在開玩笑,他呆了一瞬才道:“你這又是在胡說八道什麽?我的東西,就算是丟掉了,也不會變成你的。”

“那你丟嗎?”紫薇帝君笑吟吟地追問。

謝秋石支支吾吾不說話了。

“丟嗎?”帝君仍問他。

他動了動嘴唇,就聽得座駕落地之聲,轎簾徐徐拉開,未見風光,瀛台山的香火已飄進來,謝秋石下意識回頭,卻見燕逍一襲烏黑,清冷高挑地站在那裏,好似一棵勁松般,自古天然生在此地,但他又知道,那人站在此地,不為別的,而是在等人——等的也不是別人,等的自是他謝秋石自己。

謝秋石心頭的火苗又跳起來,他好像忘了前些日子和燕逍在山前的爭執,忘了這些天的冷戰,只想撲下去,用肩膀和額頭蹭蹭他,讓他把自己帶回去,放在軟乎乎的床褥裏,然後和他依偎在一塊兒。

然而燕逍真正走到車前時,他又後怕了,像只前爪被茶水燙到的貓一般,圓溜溜的眼珠轉了圈,然後蹦著腳尖一個騰身,越過燕逍徑直逃往山門後面去了。

那邊燕逍卻沒有追過去。

他定定地站在車前,雙目冷凝,斜眉緊蹙地看著禦座上的秦靈徹,秦靈徹沖他一舉茶杯,悠然道:“赤城有什麽話要講?不如上來,坐下慢慢談。”

燕逍頭也懶得搖,只沉聲問:“你跟他說了什麽?”

秦靈徹笑道:“我與秋石,雖是君臣,亦是好友,茶余飯後淺談兩句,沒什麽要叫你牽腸掛肚的。”

燕逍盯著他,抱起手臂:“你不該再讓他做那些事。你知道他已經做不來了。”

秦靈徹笑意略淡,他端起茶杯,又呷了一口,掩了半張臉上的神情:“此話怎講?”

“你知道我的意思,”燕逍不耐道,“你叫他去做的那些臟活,叫他難受。”

“嗯?”秦靈徹眼角一擡,問診似莊重道,“怎麽個難受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