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5章

謝秋石被手把手寫下“燕逍”二字後,瀛台山便有了燕逍。

他沒給燕逍仙位,也不讓燕逍做事,甚至沒給燕逍住的地方。最初三日他們從早到晚擠在偏殿的窄榻上,抵著手足,只穿著單衣楔在一起。謝秋石研究秦靈徹新賞他的一批功法玉器兵刃,燕逍則教他怎麽練功,怎麽賞玉,怎麽拭劍……怎麽親嘴。

直到紫微宮一道禦令硬喊走了匆忙披掛的謝仙君。

謝秋石走後,仙界便開始眾說紛紜——瀛台平白出現一位仙人,沒有名分,沒有來歷,從不見任何人、不與任何人說話,只偶爾和謝仙君待在一處,好像除非謝仙君帶著,便離不開瀛台山一般。

有人猜他是一棵千年古樹,根系都生長在瀛台的泥土裏;又有人猜他是瀛台山海所化之靈,早已壽數萬千;更有甚者,猜他是瀛台仙君養在金屋的弄臣佞幸,畢竟瀛台仙君何其不知廉恥,竟能隨心縱欲而不染孽煞。

“他從早上便站在那邊的竹林裏,”一散仙小聲問門口的仙童,“你可知道他在幹什麽?”

“這會兒怎麽個個都關心起我們仙門來了,”仙童略施一禮,笑道,“過去倒沒見仙人們近前來過。”

那散仙訕訕:“你這小童也聽說了。傳說燕仙人不僅風姿綽約,身上還有股清心沁人之味,不知是蒼山化靈還是碧海中來,我等自然也會好奇——你快和我說說,他平時是如何修行的?你瀛台山的竹林,莫不是真有什麽不凡之處?”

“怕是要叫你失望了。”仙童嘆道,“他在那裏,並非為了修行。只不過是那兒看得到山腳下,他在等仙君回來。”

散仙聞言驚呼,又沿著嘴急急看了看四圍:“謝……謝仙君要回來?”

仙童搖頭:“這種日子,他一般夜裏才回來。”

散仙略松了一口氣,末了語氣又古怪起來:“這燕逍竟能等他這許久,可別真應了外頭那些荒唐話,是他養的孌寵。”

仙童一愣,苦笑道:“依謝仙君的性子,縱使真養幾個孌寵,又有甚麽奇怪的?”

“怪不得旁人都說,近了你這瀛台山,半只腳跟踏進鬼道也沒什麽區別了。”散仙刮了刮臉,“噯,他動了!”

二仙凝目遠眺,只見燕逍漆黑的身影略微一晃,既未掐訣也未念咒,便憑空消失了,再出現時,身旁已跟了一個紅衫散發的俊美少年。

“仙君!”

“謝秋石!”

二仙無聲大叫,都往後退了步,怕竹林裏的人發現,連呼吸都屏住了。

那頭謝秋石剛從厲鬼叢中爬上天庭,腳還沒站穩便跌在燕逍懷裏,眼神直愣愣的,袖子角上還在濕噠噠的滴血,他擰了兩下,綠眼睛才亮起來:“燕逍。”

燕逍皺著眉,摸了摸他的臉:“被人打了?”

“等我了嗎?”謝秋石仿佛沒聽到一般,挽著他的手臂自顧自說道,“說好了等我,你若偷懶了一息,我便當你是騙子。”

“沒有偷懶。”燕逍隨口應道,“誰打了你?”

“不記得了。”謝秋石嘿嘿一笑,笑意很快又收起來,他抓著頭發想了片刻,又道,“真不記得了,我打扮成乞丐在吞天道喝酒,結果被人認出來了,有幾個混小子拿石頭砸我。”

燕逍默然。

“哼哼,丟了石頭,也丟了性命。”謝秋石抱著手臂,嘖嘖搖頭,腦門上的淤青格外明顯。

“不知道要躲麽?”燕逍輕輕地說。

他們一路從竹林踱向偏廳,兩個偷聽的小仙幾乎倒退進了後院。

“躲什麽?不痛不癢的。”謝秋石攤了攤手,“聽說凡間講究有借有還,我很快要借他們的命,他們還我兩個石子,也是應當的。只是我吃了兩個石子,也算是掛了彩……掛了彩,我就好想早點回來找你。”

燕逍停下腳步,似有片刻的恍惚,過了會兒,他才道:“你該讓我陪你去。”

“我才不。”謝秋石笑道,“我再好看,砍人腦瓜子的模樣也比不過村口耍猴戲的,你瞧我,我嫌丟臉。更何況偶爾還要挨他們兩下打,要是被你看了去,豈不毀了我一世英名。”

燕逍盯著他,好像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麽花來:“下回我跟著你。”

“不。”謝秋石瞪他。

燕逍搖頭。

“不!”謝秋石急地擠眼睛,“不不不不!”

燕逍仍然不言。

“哎你這人——”

他越解釋,燕赤城的眉毛反倒蹙得越緊,好像從他輕飄的幾句話裏聽出了什麽天崩地裂的壞事,無論他如何言之有理,這人頭一回說什麽也不願意妥協。

偷窺的兩仙就眼睜睜瞧著,只見堂堂謝仙君從扒著人的手臂到一屁股坐在地上拽人的小腿,最後拉扯著自己的頭發大喊“天理難容”,而燕逍只是習以為常地抱臂瞅著他,待他一通戲唱完,輕飄飄地命令他擦掉硬擠出來的眼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