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4章

燕赤城跟著謝秋石到了瀛台山正廳,默不作聲地看著作鳥獸散的仙童仙仆。

他垂首瞥了眼自己的左手,只見一道暗金色的紋路有如活物般沿著他的掌心流動,淌過之處,皮膚像枯樹一般龜裂開來。

他攏起手掌,掩進袖中。

謝秋石拎著一柄折扇東敲一下西撥一下,指著香爐介紹說是“燒火的”,點著玉像說是“嚇鳥的”,胡亂繞著前堂走了一通,從桌角下翻出一簿泛著黃的舊冊子。

燕赤城挑了挑眉。

謝秋石拎著那本破破爛爛的簿冊,盤膝坐在蒲團上,只見冊子封皮上草草寫了“瀛台”兩個大字,打開一看,撓了撓頭,隨手拋給了燕赤城。

燕赤城粗略翻了翻,便知這是本載錄瀛台山眾仙姓名英跡的“仙名冊”,他動作一頓,抱臂道:“你要我入你瀛台山門下?”

“嗯?你不願意?還是你想去別人門下?”謝秋石瞪圓了眼睛,不解道,“你在我門下,雖只能聽我的,但也只用聽我的,從此之後,在我領地之上,你可來去自由——你不跟我還想跟誰?你想隨了哪家的姓?跟在哪個外人身後服侍?還是你想等你妹妹三千年修煉成仙再跟她?還是三萬年?”

他越說越惡狠狠,一連串問題一泄珠子般叮叮咚咚砸燕赤城臉上,燕赤城瞧得有趣,叩了叩手指,笑著指出:“朱眉天賦異稟,三十年就夠了。”

謝秋石聞言更氣,整張臉都拉了下去,扭頭不想理他,過了一會又忍不住斜著眼睛往回去偷看,小聲細語地問:“你真的等她?她沒有山頭。”

尾巴都耷拉下去了。燕赤城含笑搖頭,也俯身在謝仙君身邊的蒲團上坐了,仙名冊攤在膝上,問:“可有紙筆?”

謝仙君還在氣他,哪裏知道什麽紙筆,隨手抓過一只香爐,攥著燕赤城的手指往裏一點,古靈精怪地說一聲:“喏。這可不就是。”

燕赤城無奈垂首,撩起衣袖,指尖點落在名冊之上,卻沒留下半點痕跡。

“怎麽不寫?”謝秋石眉頭擰起來。

“你才是山主人,你親自寫,才做的了數。”燕赤城嘆了一聲,染黑的手指沖謝仙君勾了勾,“過來,小臟貓。”

“你才臟呢!”謝秋石大叫,飛快地蹦開,看了看自己潔白玉潤的手指,又愁眉苦臉地看著燕赤城指尖的泥灰。

“你不過來,我就不寫了。”燕赤城道,手指沖他的臉頰比了比。

謝秋石怒道:“還沒進我門來,就已賴上我了!”

他盯著簿冊的眼神幾乎要將那頁紙燒成灰,緊接著,他臉上的怒氣消失了,那素緞鞋頭往地上一點,他整個人便好像一只撲蝶的貓兒般跳了起來。

燕赤城只覺身後一暖,未及回首,便感到一雙溫暖的手臂從後抱住了自己的腰身,謝秋石的腦袋從他肩頭探出來,笑嘻嘻地沖他做鬼臉,細軟的發絲撓癢似的盤旋在他的頸側。

他一愣神,謝仙君已然趴在他背上,拉長了身子把著他那雙沾了泥灰的手,一筆一劃,在紙張上七歪八斜地寫下“燕”“赤”“城”三個字,這字軟得和此刻的謝仙君本人一般,活像一蔓墻頭探出的紫葳。

“城”字最後一筆剛落下,一陣金色的火光忽然躍過,將這三個字吞食殆盡,火焰熄滅時,紙業復又光潔如新。

謝秋石目瞪口呆:“這回又是什麽把戲?”

燕赤城思索片刻,搖頭道:“我的名姓與秦靈徹一樣,是天地所賜,恐怕你尚無權寫它。”

“我無權寫它?”謝秋石驚怒,“我可是石頭,生長在天地間,與天地同生同長,天地能做的事,我又怎麽不能做了?”

他氣得臉色泛紅,人也不趴燕赤城肩上了,燕赤城順勢把他攬到身前,右手反手包裹住他的手腕,細細撫摸著,溫聲道:“你如何不能做?只是天地小氣得很,它起的名字不肯叫你用,你起的它自然也管不著。你與其和他置氣,不如親自來給我起一個名字。”

謝秋石聞言一愣,狐疑地看向他:“這管用麽?”

“我的姓名,是約束我行性的稱號,”燕赤城沒有擡頭,只摩挲著他的手指,慢悠悠地道,聲音中甚至藏著隱約的輕傲,“只要我認,便有用。”

謝秋石輕輕地動了一下,他們的右手不知何時早已十指交纏,那煙灰蹭得分不清彼此,他縮了縮手掌,一股熱意從掌心爬上來,鬼使神差地,他又想起懷中那出“逍遙滄江夜戲長”。

“我又怎麽會起名字。”他喃喃地說,自言自語一般,“我從前都不叫別人名字。”

“但你叫我。”燕赤城單手攬住了他的腰,“謝秋石,你喜歡叫我嗎?”

謝秋石“啊”了一聲,“喜歡”兩字在喉嚨口滾了一圈,但這從前極好出口的兩個字,此時卻像顆圓棗一般梗在嘴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