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 無情亦有情(一)

纏綿交頸的夜晚有了一次便有第二次,石頭不知道怎麽答仙君的問題,卻知道食髓知味地纏著燕赤城。他不再像不開竅的石頭,倒像種子,褪去硬殼,裂開*衣,生出纖細柔長的枝條,賴在燕赤城的身上,又熱情又羞澀地開出花來。

他甚至不如原先那般害怕燕赤城了,盡管對上那雙黑眼睛時猶有驚懼,但更願意把腦袋藏在對方懷裏,抓著燕赤城的頭發一邊蹭一邊撒嬌,咕囔:“你快摸摸我。”

燕赤城喜歡捂著他的眼睛親他,也喜歡像撫弄愛寵一樣把他從頭發絲擼到腳趾尖,仙君的手還是冷,碰到少年熾熱的頸窩、腰線、膝彎、足踝時,總能驚起小獸似的輕顫,但很快對方又會留戀地貼上來。

石頭躺在榻上,一條手臂擱在自己眼睛上,一只手去摸仙君薄薄的嘴唇。

“你最近在忙什麽?”他懶洋洋地問,聲音有些沙啞,“除了晚上都不來陪我,叫我白日裏獨守空床,連個宣淫的對象都沒有。”

燕赤城遞了顆櫻桃到他嘴裏,他貪玩地用舌尖抵出來,燕赤城便拿住了他的下巴,大拇指輕輕撥了撥他柔軟的下唇肉,半逼半哄地給他喂進了嘴裏,接著用唇語告訴他:“未忙什麽,只是打算給武陵派降一場天劫。”

“武陵派又怎麽招惹你了?”石頭好奇道。

“沒怎麽。”燕仙君微微搖頭,“不過是差不多該換個掌門了。”

燕仙君說完便沒再提過這回事,天劫當日,他既沒知會石頭,也沒出門,落一場雷對他而言根本無需放在心上,風起雲散皆隨心動,他闔目坐在窗前,人間便可三日暗無日月。

倒是石頭天天惦念著,正好他閑得發慌,看天色陰了便尋了個借口便往外跑,仍舊高高坐在梧桐樹上,施了個窺天咒,瞧著水簾下的武陵弟子。

武陵掌門人余素清迎風立在山崖上,身後站著武陵派二百一十二名弟子,為首那個生得很好看,石頭記得他的名字,知道他叫靈鏡。

余素清把靈鏡喚道身前,囑咐了幾句,石頭沒聽清,只見到靈鏡臉上露出了些微擔憂,很快又被堅定所替代,簡短地回了幾個字。

余素清搖了搖頭,又說了些什麽,此時天上雲動風起,烏雲蔽日,余素清揮了揮手,靈鏡轉身回到隊列中去,幾步間頻頻回了幾次頭。

“水娘,你聽不聽得見他們在說什麽?”石頭好奇地問道。

水娘從小鏡湖裏盤旋上來,挨著他道:“謝少爺,余掌門在交代後事。”

“為什麽?”石頭托著下巴,眨了眨眼睛,“他知道自己會死麽?這難道不是燕赤城剛決定的?”

“他心中有孽。”水娘在石頭身邊環了兩圈,打著旋道,“大概多少已經有數了。”

石頭心頭一悸,下意識問:“孽到底是什麽?”

水娘搖了搖頭:“我也勿大懂的,約莫是和凡人講的‘罪惡’差不多的物事。”

石頭沒再多話,只是微微支起了身子,看著余素清的眼神多了兩分認真。

余素清白袍玉冠,一身道袍打理得一絲不苟,手中拂塵微旋,塵須子搭在左臂之上,迎著月色抱手而立,身後二百余名弟子成圓陣狀肅立,低眉垂目,一手持劍,一手掐訣立於身前。

“這群小孩還蠻聰明的。”水娘微笑道,“他們打算用誅邪陣來對付這個天劫。”

“誅邪陣?”石頭來了興趣,“怎麽回事?這天雷不是老天爺賞的,怎麽還能當邪物來誅滅?”

“誅邪陣大概也勿是只能誅邪的。”水娘軟聲道,他單手一擡,從水裏招上來一個水球,球心還遊著一條鳑鲏魚,“它老講究,簡單說就是那兩百個小孩把劍意編織成一個圓,天雷打進去,就像這水球裏的魚一樣。”

說著,他打了個響指,鳑鲏飛快地一動,像一柄短小的匕首一樣刺進水球的外壁,外壁登時被撞出一個豁口,魚身附近劃出兩條細碎的泡沫,只一瞬,豁口便恢復如初。

水娘道:“‘困一人,殺一人,殺一人,困一人,盈虧有序,誅邪有道,不死亦不休。’天雷擊落一名弟子便是撞開一道豁口,劍陣為了彌補豁口便會‘濺’起更多的劍意來阻擋天雷,這法子在誅邪時用來和邪魔同歸於盡確是有用的,拿來擋雷,就勿曉得能不能有大用場了。”

石頭訝然:“我卻是不明白了,這余素清的命,竟是比兩百多弟子的命更有用麽?”

水娘幽幽應道:“我也勿明白的,凡人都有這許多彎彎繞繞,有辰光有貴賤之分,有辰光有親疏之分,這歇拿一條命去保許多條命,那歇拿許多條命來保一條命,誰能弄懂呀。”

石頭一擊掌,笑道:“可不是嘛,兩百多人自甘犧牲保一個老頭子,臉上一副要當好漢好英雄的模樣,老頭子卻想把這群人通通趕回去,臉上也是一副要獨自當好漢好英雄的模樣,他們自個都沒商量好,偏偏又各自逞能,還真是十分有趣,十分無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