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 枉然窺君意(一)

燕赤城真的沒去找他。

石頭在山裏窩了半天,太陽落山的時候聽到了幾聲狼嚎,便打著哆嗦回到了仙君的小築,沒帶眼罩,一臉期待地想去看看仙君心急如焚的樣子。

燕仙君泰然自若地在用晚膳。

石頭:“……”

心裏的算盤沒打成,他臉色一紅,磨磨蹭蹭在仙君對面坐了,看著桌子正中那盆鱸魚,好奇地問道:“你不會是想用魚香把我釣回來吧?”

燕赤城笑而不答,只淡聲說了句:“趁熱吃。”便不再打擾他,徑自離了桌。

石頭知道他是怕自己對著他胃口不好,也沒客氣,筷子夾了兩下還是不太順手,幹脆拿手抱著魚啃。

“謝少爺慢點,”水娘柔聲道,“沒有人和你搶的。”

石頭又狠狠地啃了一口,忽然問:“我離家出走燕赤城都不著急的嗎?”

水娘一怔:“主人自然是急的。”

“那他怎麽不來找我?”石頭好奇道。

“除非有大事,主人不會離開小鏡湖。”水娘聲音細細,“勿過你要是有危險,他當然是會去幫你的。”

“他怎麽也好像被關在這裏一樣。”石頭壓低聲音問,“你還知道他什麽別的事情嗎,能不能告訴我呀?”

水娘卻連連搖頭:“其他的我都不能再說了,你要自己去問主人。”

之後一連多日石頭都一大清晨就往外跑,在山裏餐風飲露,眼巴巴地等著燕赤城追過來,不料燕赤城不僅不追,還悠然自得,有時候寫字,有時候釣魚,有時甚至自顧自喝點小酒,他喝酒不大上臉,喝得多了也就是安安靜靜地坐著,看不出情緒。

石頭只好直接去問燕赤城,為何身為仙人獨居此處、畫地為牢,燕赤城亦不作答,至多用筆端敲敲他的腦袋,糊弄一句“若有必要,將來你自會知道”。

次數多了,他心裏不免窩火,暗道:“你不告訴我我還能試不出來,反正除了這小山溝我哪兒也去不了,一天天擱在這兒遲早能把你的底褲扒了。”

終於有一天,石大仙掐指一算,尋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佯作離去,藏身在小鏡湖後面的老梧樹上,瞪圓了眼睛瞅著燕赤城,要將他的動向盡收眼底。

燕赤城找水娘詢問了他的下落,水娘說不知,燕赤城皺了皺眉,便回了小築,仍是該做什麽做什麽。

石頭急了,咬咬牙,繼續在樹上趴著,晚膳的時間屋子裏又傳來魚香,這次還有一盤清炒蝦仁,一道芙蓉醉雞,饞得他口水直流,他也硬著頭皮忍著,看著燕赤城舉著一雙碧玉箸,撕開晶瑩的魚肉放在嘴裏。

“你還吃得下飯!”石頭拽著樹上的細葉,“他真的還吃得下飯!書上說什麽‘求之不得寤寐思服’,‘衣帶漸寬’,果真都是騙人的,他不僅吃得下飯,還吃得可香呢!”

燕赤城其實倒是並沒有吃下多少,到了掌燈時分,他吩咐仙童進來,讓人把桌上的菜都倒進池塘裏。

石頭“嗚”了一聲,心道再忍三天也就罷了。

第二日夜間仍是如此,只是倒進水溝裏的菜多了一道八寶蓮蓉酥,石頭登時覺得一天也不能再多忍了,便要從樹上下去,忽聽得燕赤城吩咐備酒,持著釣竿,慢悠悠往他所在的老梧樹下來。

石頭心想這要是露餡可丟臉丟得大了,連忙往葉子裏縮了縮,燕赤城似乎沒注意到他,斟了杯酒,只喝了一口便擱在一旁,倚著欄杆坐著,長發披散,將“釣竿”往池塘裏甩。

石頭這才發現那並不是釣竿,而是一根細長的柳條,枝葉如燕赤城身上一般泛著微微的靈光,池塘裏的錦鯉紛紛環繞上去,親昵地挨著柳枝蹭弄,燕赤城垂目看著,目光又空又冷,活像一尊石心神像。

石頭不自覺打了個寒顫,心中大叫不妙,就見燕赤城忽然揚起手中的柳枝,“啪”一聲,將潭中的錦鯉蕩了開去。

水聲陣陣,錦鯉散開一陣,又挨上去。燕赤城看著水面,目光透過湖水,膠著在水底的砂石上,手臂一擡,又是一鞭下去,這一鞭抽得比方才更重,水面上濺起的不只有水花,還有細碎的鱗片,在冷月下泛著彩光。

下一鞭就該有死魚了。石頭不舒服地動了動屁股,往樹杈中坐了坐,樹枝沙沙響,他立馬不敢再動,仿佛再動一下這柳鞭就要抽到自己身上。

他沒再看底下的湖面。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,燕赤城丟了手中的柳條,又端起酒盞抿了一口,眯著眼睛,似乎在想什麽,忽地立起兩根手指掐了個訣,低喝一聲:“窺天。”

浮魚鱗的水面幽幽亮起光來,石頭睜大了眼睛去看,只見魚水砂石驟然下沖,竟成一道瀑布,原本的水潭倒是成了群峰之頂、匯源高地。瀑布下面經過一個個小小的丘峰洞穴,裏面的人看起來只有芝麻蟲蟻大,穿著青白道袍,叱咤劍意,切磋術法,在山水間騰挪。這景象在凡人眼裏大抵如仙人架雲、好不壯觀,而從高處往下看,只不過是螻蟻飛蚊,細小不似活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