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4章 所夢(第3/4頁)

就像當年高塔上的那口鐘一樣,鈴聲響起的那一瞬,至少在夢裏……沒有痛楚,萬事太平。

但眼下這一刻,白玉夢鈴被烏行雪攥在手裏,鈴頂的尖角重重硌著掌心,涼絲絲的鈍痛讓他從劫期中掙離片刻,清醒了幾分。

他握著白玉精,嗅到了身後人的氣息。

他比任何人都熟悉那道氣息,哪怕閉著眼背著身都能嗅認出來。

“蕭復暄……”

他攥著夢鈴轉過身。

蕭復暄就站在門邊,黑沉沉的眸子一轉不轉地看著他。

“這裏是照夜城。”他說。

這裏是魔窟照夜城,不是那個敞著院門的坐春風,任你想來就來。

他還想說你為何偏偏要挑這個時候來。但這話莫名有些狼狽,他不喜歡。於是他緊抿著唇,沒有說出來。

蕭復暄就那麽沉沉地看著他,說:“我知道這是照夜城,也知道你下了禁制,但我進來了。”

非但進來了,還分毫未傷。就好像那些禁制統統避開了他,沒有攻擊他。而烏行雪下禁制時幾乎神識不清,一切都出於本能和下意識……

他這句話,將那些下意識的東西直白地剖攤開來,遮掩不了也否認不了。

於是烏行雪沒再說話。

他攥著手裏的東西,同門口的人對峙著。

那一瞬間被拉得極長,同樣安靜無話,同樣帶著糾纏不清的東西。幾乎讓人想起當年南窗下的屋檐……

卻又截然不同。

當年他是靈王,如今他是魔頭。

他要過邪魔必經的劫期,但他不想在蕭復暄面前過。

怎樣都行,但不能是蕭復暄。

於是他張口便是一些咄咄之言,想要激得對方離開。他背在身後的手緊攥著白玉精做的夢鈴,臉上卻帶著笑,歪頭沖那人說:“你知道邪魔有劫期麽,見過劫期裏的魔頭是什麽樣嗎?”

“聽過邪魔重欲麽?”

……

他知道蕭復暄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邪魔,殺得最多的是邪魔,降刑最多的也是邪魔。

閉著眼睛都能想到天宿上仙會厭惡什麽——那些邪魔特有的東西,橫行無忌、荒淫無度……

他張口閉口皆是那些,等著蕭復暄冷臉離開。

想惹天宿不高興其實真的很容易,他曾經半真不假地招惹過無數回。

偏偏這次……

他說盡了那些連他自己都厭惡的東西,蕭復暄卻一步未動,始終目光沉沉地看著他。良久之後開口道:“都聽過。”

烏行雪倏地沉默下來。

他靜了一瞬,道:“你既然什麽都聽過,什麽都知道,又偏偏挑這個日子來——”

屋內燈火映在蕭復暄眸中,燈火微晃,那雙眸子便化開一片光亮。

烏行雪頓了一下,避開目光,轉頭朝臥榻擡了下巴繼續說道:“——你是要做我這個魔頭的入幕之賓麽?”

屋裏靜下來。

片刻之後,蕭復暄低沉的嗓音響起來。

他說:“對。”

我來做入幕之賓。

烏行雪心臟驀地一跳。

很難形容那一瞬間的感受,他怔在原地,良久之後乍然回頭,只覺輕風一掃,蕭復暄已然到了面前。

烏行雪動了一下唇,卻沒出聲。他幾乎在蕭復暄過來的同時出了手,肆張的邪魔氣如無端闊海一般洶湧而出。狂風裹挾著寒霜似的殺機猛掃而過,動靜大得驚人,卻又因為禁制,統統鎖於門窗之內。

這是照夜城主下過禁制的一隅,是世間最危險的地方,也是最私密的地方。

而那些能讓人身首分離的殺氣,在觸碰到蕭復暄的瞬間戛然刹止。而那一刹那的歇止注定了一個結局——

依然是天旋地轉,依然是劍氣貼著要害而過,依然是近在咫尺卻分毫不傷。

他們似乎總會弄成這樣。

只是當年的靈王被抵在屋上,如今的魔頭被抵在榻上。

劍氣貼著烏行雪的頸側,獨屬於天宿的氣息籠罩著,鋒芒畢露卻並不危險。蕭復暄依然如當年一般半跪著,低頭看著他,壓著他的手指彎曲著扣進指縫裏。

蕭復暄的眸光順著鼻梁落下來,嗓音沉而低緩:“你想激我走。”

烏行雪的手上氣勁還沒撤,極寒的氣息順著指尖流瀉而出,白色的薄霜從他的手指蔓延到蕭復暄手指上。

明明是殺機,卻莫名有種相交纏的親昵感。

烏行雪動了動唇,道:“我在等你走。”

蕭復暄看著他,片刻後沉聲道:“等我走了,你想找誰過劫期?”

烏行雪心頭輕輕一跳。

就像是有人輕紮了一下,一種難以描摹的感覺瞬間包裹了整個心臟。他忽然答不出話了。

過了很久,他才閉了一下眼,說:“沒有誰。”

“沒別人。”他又低低說了一句。

他答出這句話的瞬間,手指上的寒霜緩緩褪去,蕭復暄的氣勁順著指尖湧灌進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