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3章 “知己”

當年在仙都, 關於靈王和天宿的傳聞多而紛雜。

一部分人說他們關系親近,是難得的知己。這多半是因為坐春風接待最多的來客是天宿,而出入南窗下最頻繁的除了天宿本人, 便是靈王。

還有一些人說他們脾性相斥, 常有矛盾。這大抵是因為他們往來時總會找兩句由頭, 而這由頭又總是“賠罪”。

靈王不常在仙都,天宿不與人閑聊。傳聞落進他們耳裏的少之又少, 難得聽說也都是置之一笑。

至於那些微妙的、往來拉扯的細枝末節,從來都只有他們自己知曉。

或許是因為劫期太冷,烏行雪夢到了某一年寒冬……

他帶著童子從人間歸來, 發現坐春風的屋檐和窗欞邊掛了一排長長的冰枝。

其實仙都是沒有四季之分的, 各座玉瑤宮府院前院後是什麽景, 都看瑤宮主人的喜好。坐春風是仙都少有的一角, 因為這裏與人間四時同色。有風霜雨雪,也有艷陽天。

那陣子剛巧碰上人間最冷的一年,於是坐春風就從玉瑤宮變成了冰宮。

兩個小童子“嚯”地叫了一聲, 顛顛跑過去,一邊跺著腳直搓手,一邊又忍不住去夠那些玉枝。夠完後捧在手裏斯哈斯哈喘著氣, 兩手來回倒著卻不撒手,看得烏行雪哭笑不得, 問道:“你倆這是什麽毛病?”

小童子們解釋道:“大人,它凍手,但是好看。”

凍人是真的凍人, 但這景配上仙都的雲浮瑤宮也確實賞心悅目。

其中一個小童子嘀咕說:“不知天宿大人今日何時來, 這東西三掰兩掰就沒了,來晚了可就看不著了。”

烏行雪道:“誰跟你說了他今日要來。”

小童子納悶道:“不是一貫如此麽?”

烏行雪覷了一眼他的腦袋頂, 沒吭聲。

不知從何時起,烏行雪每每回到仙都,所見到的第一個人總是蕭復暄。

這似乎成了不言而喻的習慣,但架不住童言無忌非要點它幾下。

另一個小童子揣著袖子捂手,一本正經地回憶道:“況且上回大人說了,等咱們坐春風掛滿冰枝,要擺了好酒等天宿來看。”

烏行雪其實記得,但還是揪住童子的發髻道:“哪回。”

小童子“哎呦”一聲,咕噥道:“就是上回嘛。”

“正事記不住,這種倒是張口就來。”烏行雪懶懶地說。

小童子委委屈屈,哼哼唧唧,卻還是在惦記天宿看不看得著冰枝的事。

倒是大一些的童子答道:“別哼哼了,看得著。方才靈台仙使不是說過嗎?天宿大人這幾日正巧在仙都,咱們大人回來了,他想必一會兒就到。”

烏行雪籠了罩衣,颯颯踏踏往屋裏走,嘴上卻道:“兩個小東西,哪來那麽多想必。”

小童子嘴巴說個不停,腳也沒停過。可能是有一陣子沒回仙都了,頗有些人來瘋。他家大人一句話都沒囑咐呢,兩個小東西就已經摟著酒壺,擺好了杯盞。

結果萬事都張羅好了,卻被意外之客打斷了。

那天具體是因為何事,烏行雪一點兒也記不起來了,只記得桑奉、夢姑還有當時執掌雪池一帶的或歌來了坐春風。

原本是說事情,也不知怎麽,聊著聊著話便長了起來,尤其有桑奉這個碎嘴子,簡直一刻不得歇。

靈王很少怠慢來客,酒就擺在那,沒有只給看不給喝的道理。

於是有景又有酒,幾位仙友興致極高,一呆便是大半天,從晌午聊到入夜。

那天的坐春風與人間同步,入夜時分還飄了些雪。饒是見過世間諸景的神仙也難免心動。夢姑與或歌趁著酒興,於雪中探身,折了幾根冰枝。

桑奉當時拎著酒壺,說了一句:“雲駭所言不虛,美酒就該待佳人。”

他說這話時,靈王其實沒太注意聽。

因為剛才落雪時,他隱約聽見了一點動靜。就像是有人落在高高的屋檐上,抱著劍倚著飛檐一角朝這邊靜靜看了一會兒,又在桑奉說完那句話後,轉身離開了。

整個坐春風,除了烏行雪,似乎再無人覺察。

就連他自己,都有一瞬間懷疑是不是酒後的錯覺。

但無論是與否,這場酒都喝得靈王心不在焉,他就像被什麽東西不輕不重地撓了一下。

桑奉他們何時走的,他也記不清了。只記得客人走後,坐春風陷入沉沉的安靜裏。小童子操使術法收拾著,杯盞叮當作響。

烏行雪聽了一會兒,實在靜不下心,忽然起身,順著窗欞便出去了。

“大人你去哪兒?”小童子在屋裏問了一聲。

“醒酒,不用跟。”他隨口答了一句,便沒入夜色裏。

他嘴上說的是醒酒,三落兩落就醒到了蕭復暄的地界。

他看見南窗下亮著燈火,小童子或站或盤腿坐著,一點兒也不講規矩,三三兩兩打著哈欠嘟嘟噥噥,偶爾進出幾趟,但主屋卻不見他們主人的蹤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