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九章(第3/4頁)

再平靜不過的兩個字,聽在談風月耳中卻好似風刀霜劍,直剜得他本就傷痕累累的心愈加鮮血淋漓,教他難耐地撐住了桌沿。

只是與連日來如夢魘般縈繞心間的劇烈痛意不同,這股乍生的陌生暗痛虛軟而綿長,並不為他自己,亦不為他與秦念久,而是為了觀世宗眾人。

猶記得那夜宮不妄醉酒,錯將那時的秦念久認成了談君迎,即使醉眼通紅,也要怨他一句“我最討厭你這輕浮樣子”……

誰說花無知,月無趣,酒無靈?酒意摧心肝,她分明還記得。

可如今,就連她那份連禁制亦難以封絕的執著牽掛,也已成空了。

隱痛錐心,他望著秦念久再平靜不過的神情,正欲錯開眼去,又倏忽一怔,意識到了什麽。

“談風月”性情清冷涼薄,不過與宮不妄萍水相逢,即使知曉了她的過往與終局,至多也只是唏噓,可現下他心內卻這般震動,只因他同樣擁有著談君迎的經歷與記憶,自會想談君迎所想,悲談君迎所悲。

……可笑如他,竟到今日才遲遲醒悟過來——

哪怕他再不願承認,談風月、談君迎,二者也本是一人。

而同樣一直被他錯認了的,眼前這神色漠然、不曉人情的秦仙尊,亦是今生今世那陰魂秦念久的過往,同是他以真心相待,許下過承諾的人,只不過眼下的他……暫不記得了罷了。

窗外,黑夜緩淡,晨光熹微,樹影朦朧。屋內,一抹銀光柔柔閃爍著,透眼入心。

可笑自己庸人自擾,談風月心內摧折,似被流風輕推了一把,頗顯恍惚地坐到了凳子上。

同望著那抹案上的銀光,他無言半晌,久久方才自嘲地輕聲道:“……之前我總認為,若非幸事,忘掉了也未嘗不可。現在卻好像不這麽覺得了。”

青遠覆滅,宮不妄玉殞,於他何嘗不是傷事一樁。他不是不能自私地遠遠逃開,將這一城一人當作苦痛拋在腦後,可……若是連他也將她忘卻了,又還有誰能記得她、記得那片梅林呢?

他的聲音輕得不能再輕,不過是說給自己聽的,秦念久卻聽見了,不覺微微一怔。

他不懂他為何會突然發出這樣的感慨,亦不懂他面上神情為何這樣復雜,下意識便想要喚他:“談——”

兀地憶起初醒時他脫口喚他談君迎,談君迎卻面露異色,化風離去,方才又喚他談君迎,他也面色急變,抽身起開,於是他便打住了話音。

談風月卻又是自嘲地低低笑了一聲,“談君迎……”

他並沒轉頭看向秦念久,只悵然望著那抹銀光,輕聲地道:“雖是談君迎,可我卻總更願意做談風月。”

……談風月?

心弦忽被輕輕一撥,填上了一方空缺。秦念久一時愣怔,談風月卻終於轉眼望過來,對上了他的視線。

前一世,談君迎難抵那一句“難道不是?”,於是選擇了轉身離去。

這一世,談風月難抵自己模糊憶起的、令他不安的前塵,於是幾度選擇放棄追尋。

就連那日、方才,他難抵眼前人的一聲“談君迎”,也只想著要遠遠逃開……

可他終是定下了心來。

前世、今生,頭一回選擇了不再逃避,而是直面這難堪的種種,他淺淺吸了一口氣,又是低低一笑,話音輕軟,心痛且深,卻認真萬分地道:“談君迎怯懦,心裏有你,卻從不敢訴之於口。可談風月不同。”

秦念久聽得更怔,眼前驀然似有重重畫面急閃而過,撥弄得他腦間茫茫白霧陣陣繚亂。

“或許現在的你記不得了,但談風月曾向你許諾過的——”

知道他現在還不通人情,無法作出反應,談風月全不在意,只看著他那雙漠然依舊的眼,仿佛往常刻意要逗他、嚇他似地彎起了嘴角,“說往後都會伴你左右,不是伴身,而是伴心。”

可秦念久卻沒被他嚇住,只依舊靜然看他,一雙金瞳澄澈得空若無物。

當然不是要逗他、嚇他,談風月所言句句皆是真心。

笑著垂下了眼去,他指尖輕輕一動,將手攤開,放在了桌上,以最輕的聲音許出了最重的承諾,“或許你之後會想起一些事,或許不會。或許你更願意我是談君迎——那我便做談君迎。但無論如何,我都在旁。——在你左右。”

話音隨風,輕輕擦過耳際,好似又能穿過那重重白霧,直入心間。

“……”

心內霧靄彌散,秦念久懵懂地靜然回視著他,並沒把手搭上去。

掌心空空,談風月眼底漫上些許黯然,倒也不覺失望,自顧把手收了回來,輕攥成拳。

可間隙之間,秦念久卻驀地開了口:“你近日,可是在奔忙除祟?”

本不奢望他能有何回應,但聽他這樣輕易便錯開了話題,談風月眼底黯然難免愈深,心底又是一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