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九章(第2/4頁)

觀世宗秦念久,仙骨靈軀,修為既深,能耐更強,即使師兄徐晏清天賦再高,也總難望他項背——“能者至強,責任所在”,依從著師尊秦逢所言,他晝夜除祟,從不懈怠。

因他“不會”累,便從沒有人問他會不會累。

唯有談君迎時常會以玩笑的語氣問上他兩句。而他如今已修成了仙格,更不會“累”——談君迎卻還是會這麽跟他說。

模糊地,腦中似響起了一道聲線,是有誰珍之重之地對他說:“萬不要勉強。”

雖是談君迎的聲音,可那人卻又好像不是談君迎。

是誰呢?

談……

一個頗有些陌生的名字就要浮現,腦中白霧卻唯恐趕不及地重重湧了上來,將那名字蓋了下去,掩進了深處,不許他記起。

於是愣愣地,他只以兩個字簡略地回答了談君迎所有問句:“沒有。”

被他過冷過硬的口吻戳得心口一窒,談風月不願再看他臉上漠然的表情,向後退開幾步,頗有些艱難地應聲:“好。那……”

不想不能不敢也不願哄他離開,他掩飾性地半垂下了眼,落荒而逃般轉身走到了桌旁,拂袖燃起了滿屋燈盞,“我去煮些茶水。”

余光望見那道熟悉的身影自顧起身跟了過來,坐到了桌旁,談風月及時止住了心間升起的恍惚,迫使自己冷靜下來,又不敢再多看他,匆匆便背過了身去,取碳、點火、煮水、沏茶……

尚不知該以何種姿態面對身後那教他萬般無措的人,他擯棄了各樣便捷的術法,拖沓至極地將動作放得一慢再慢。

毫未察覺他是有意拖延,秦念久靜靜坐在桌旁,後知後覺地問起:“你,方才為何要——”

談風月背對著他,正煽著火炭的銀扇一僵,幹幹打斷了他話音,“哈——沾沾靈氣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竟真被他這般輕易地敷衍了過去,秦念久聽之信之,眨眼便釋懷了心間那份不解,點了點頭:“原是這樣。”

“……”

談風月執扇的手重新動了起來,煽風的動作突變猛烈,仿佛正拿那盆無辜的火炭撒氣。

被他揮動的銀扇淺淺灼了一下眼瞳,秦念久稍稍一頓,轉眼望向了一旁案上那抹昨日見過、教人難以忽視的銀光。

於是屋內一時靜極,只聽見碳火噼啪、茶水微沸的細碎聲響。

壺嘴噴出的薄薄水汽交相纏繞,又被風拆得零落,談風月垂眼看著,心內糾結亦像那水霧蒸騰,時起時伏、難以平息。

那日暴雨如瀑,艱難平復下心緒的他終究是說服了自己,決意不能只因一己之私便要向秦念久道出那些慘痛過往,強逼他憶起一切——是他自己曾親口說過的,若非幸事,忘掉了又何嘗不好?

如此,如今的這個秦念久雖無情緒,雖漠然懵懂,卻也至少心安無憂不是?

只是……

只是他心內又實在難過。

明明那人就在他身後,只需轉身即可看見,擡手即可觸及,能擁,能吻,卻又……不是他心念之人。

熱水驟然滾沸,自壺嘴中發出一聲長長哨音,截斷了他的思緒。他抿了抿唇,胡亂將心間難以言狀的情緒盡數掃開,提壺轉身,卻正正撞上了秦念久靜望著那抹銀光的視線,不禁一時怔在了原地,手中熱壺一晃,險些灼著了他的掌心。

才被掃開的情緒眨眼間重襲上心頭,緊絞著他,使他終於還是按捺不住,竟一時間沖口而出,“你——”

秦念久轉面向他,微涼的聲線再平淡不過,“怎麽?”

“……”

猶如一桶冷水迎頭澆下,談風月話音一頓,心間掙紮盡化哀戚,再開口時便顯得艱難了許多:“你……為何不過問觀世宗人……”

秦念久聞言同樣一頓,仿佛只是順著他的意思才問:“怎麽不見各位觀世宗徒?”

看著他那雙靜如深潭的金瞳,談風月喉間一哽,忽地再說不出話來。

僅那一刹,他心防驟然潰堤,再忍不住,欲要將一切向他和盤托出,可腦中幕幕畫面劃過,明朗少年變作了糟皮爛肉的僵屍王,也要空喃出一聲“師尊”,不知自己已然身死的佳人枯守在鬼城中苦等故人,臨別時聲聲叮囑“定要再回青遠來”,山巔有人決然坐化成一株梧桐,笑意溫融的藍衣青年佝僂起了身體,魚目似的眼中只透得出無盡哀涼,笑他“留不住轉眼成空”……

他該如何說起,又如何說得出口?

望著眼前面色冷漠至極、不沾半分人氣的人,他喉結微微滾動,最終也只能閉了閉眼,強咽下一口苦澀滋味,苦苦笑道:“他們……都很記掛你。”

自他這晦澀的話中讀出了隱隱不祥的意味,秦念久稍稍一怔,不自覺地抿了抿唇,卻半點沒有要再進一步追問的意思,只放任那茫茫白霧急遽漲滿了腦間,嘴上淡淡應聲:“是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