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三十章

月照山嶺,照不透林間暗影。半山腰處,一間小小茅草民居。

“救……救救我……”

一股股詭邪妖風玩味似地撥弄著窗外樹影,茅草屋內,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正瑟瑟畏縮著,淋漓冷汗濕透了後背,端著燭台的雙手不住地發著抖。

豆大的汗珠自他鼻尖滑下,他也顧不得去擦拭,亦絲毫不顧堆了滿屋的木柴,狀若癲狂地不斷揮舞著手中燭台,口中崩潰無比地高喊:“不要過來!不要過來啊!!”

虛虛燭影亂晃,燭光所不及之處,有一道扭曲不祥的東西正在一塊塊陰影之間急速移動著,如蛇般發出噝噝細響,直教人心底生寒。

驚懼過甚,那男子再頂不住,終於被駭得失心瘋了一般,乍然大喊大叫著猛撲向屋角的木箱,從中取出摞摞蠟燭,顫顫點上——

隨著他點起了越來越多的蠟燭,茅草屋內光亮漸強,陰影減少,那東西的動作便也像逐漸慢了下來,直至燭光斥滿了整間茅屋,那繚繞耳畔的噝噝怪響便像是消失了,余光中也再瞧不見那令人不安的怪影……

男子緊緊背靠墻壁,一對驚顫不已的眼珠四下亂轉,再三確認過那寄居於陰影中的怪物已沒了影蹤,一顆跳動過速的心臟終於稍稍放了下來。

可還不等他松下一口氣,一股勁風驀地掀開了緊鎖的屋門,尚不及他作出反應,一柄黑傘直直破空而來,傘尖直指他那因驚恐而緊縮的瞳孔——

就在傘尖距他瞳孔僅剩寸余之際,一只白玉似的手掌橫攔過來,穩穩扣住了那持傘之人的手腕。

眨眼,流風齊聚。

一位青衫公子自風中現身,一雙灼灼金瞳中似摻雜著幾分無奈,溫聲對那持傘的白衣人道:“別嚇著人。”

呼嘯妖風一瞬化作了嗚咽低鳴,那神色冷峻的白衣人面色未變,雖沒應他的話,卻依言卸下了幾分力氣,將傘尖抽離幾寸。

根本搞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,男子汗如雨下,四肢木然地僵直站著,喊聲澀澀卡在喉間,連眼也都忘了眨,只能眼睜睜地就見那白衣人手腕一轉,驀地在他身前撐開了黑傘。

漆黑傘面隔開滿屋燭光,在男子面上投下一方陰影。

陰影罩下,男子驚懼的喊聲一霎便沖出了喉間,嘶聲慘叫:“不要!不要啊!”

可隨他話音脫口,竟有一道扭曲怪影從他劇顫的雙瞳中掙紮著鉆了出來,一縮一躥,噝噝怪叫著向那白衣人直撲而去——

說時遲那時快,青衫公子稍稍一揮手中銀扇,有流風自四面而來,將那怪影緊緊縛作了一團,而那白衣人則順勢將黑傘一翻一收,便輕巧地將那怪影成團收進了傘內。

黑傘收緊,“嗤”地一聲,仿佛火苗乍熄,窗外搖曳不止的樹影一瞬停息,有縷縷灰煙自傘內蒸騰而出,被風揉淡,直至無形。

滿屋燭火微微一晃,險從虎口脫生的男子目瞪口呆地看罷這一幕,發抖的雙腿終於再撐不住身體,脫力地滑坐到了地上,呆呆擡首看向了那一青一白兩位公子,又見那青衫公子似是……略帶贊許地看了自己一眼?

方才作祟的是一類影怪,乃山間林影異化而成,並無實體,只能借由陰影行動,將人駭至膽破後方能侵奪其肉身。這男子倒還算聰明,知道要以亮光來驅逐暗影,卻不曉得瞳仁也能映出影像,那影怪便躲入了他的眼瞳之中……

談風月向來無心與旁人多解釋詳細的,只在心裏不冷不熱地贊了那男子一句,便微微揚了唇,慣性地轉過頭來,想與身邊的人打趣上兩句。

可他稍一偏過頭,便瞧見秦念久正垂眼盯著自己仍扣在他腕上的手,不禁一怔,趕忙松開了他,又匆匆別過了眼去。

到底此秦念久非彼秦念久……萬萬唐突不得。他心內悄聲一嘆,面上卻未顯露半分,與那男子正色道:“影怪已除,你可安心了。”

驚魂一場,那男子哪怕再遲鈍,也看出來了這是兩位仙家,且剛剛救了自己一命,趕忙伏在地上,咚咚叩起了頭來,啞著喊破了的嗓子叠聲道謝。

秦念久卻徑自撤開了半步,沒受他這大禮,一雙璨金雙眸只定定看著談君迎。

並未錯過他面上方才一閃而過的異樣,他抿了抿唇,心間白霧又是陣陣湧動,其下漣漪漸起。

自打與他在房中夜談那回起,又或是更早,他便隱隱意識到了,不知為何,他並不喜歡看見談君迎面上出現這樣的神情。

……也不喜歡這份讀不懂他面上神情的感覺。

談風月一雙眼睛卻不敢再往他身上挪,既怕惹了他反感,教這段時日來好不容易培養出的幾分親近付諸東流,又怕看見他漠然的面色,教自己難過,於是便只好定睛盯著那男子,背書般老生常談地向他交代“上天施恩”、“九淩天尊指引”、“須得去尋神殿供香感恩”雲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