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一章

庭院中滿栽的彩花綠葉都似一霎失了顏色,震驚、詫異、訝然……都難以形容談風月此刻的心境。

而在這復雜難言的心情之中,更多的、占了上風的、能讓他輕易辨清的,卻是一股深深的警惕。這股警惕伴隨著幾分悚意,仿佛絲絲紮入了他的骨中——

……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?

都說忘字心中繞,前緣盡勾銷……可他原本不記往昔,一路走來漸想起了些許零碎畫面,漸憶起了些微前塵,竟又全都不偏不倚地與這一路上所遇見的異事緊密咬合著……

單一樁巧合是巧合,然而當過多的巧合堆聚在一起時,便難免叫人心生悚然了。

一切似已不能用天意冥冥來解釋,卻又只能用天意冥冥來解釋——他執扇的手仍僵著,連指尖都冰涼得泛了白,被秦念久輕撞了一下才勉強回過神來,轉眼看了過去。

秦念久原是沒弄懂這“妹妹”一事有何可笑的,因而想悄聲問他一句,卻捕捉見了他眼中沒來得及收起的波瀾與茫然,不禁微微一愣。

“……咳。”談昂之方才講了個自以為萬分有趣的趣事,直把自己都給笑嗆了,卻見這兩位仙家一個都未發笑,只能尷尷尬尬地咳了幾聲,快走兩步將這話題揭了過去,“老太君都已入座了,二位也快隨我進去用飯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視線仍兩相交匯著,秦念久早與這老祖養出了一眼會意的默契,心中略有了些猜測,可還沒來得及說什麽,談風月眼中已重新歸於了平靜,拉著他隨談昂之踏入了飯廳。

先前便已交待了後廚此番是要招待貴客,桌上的菜式琳瑯,盤盤鮮澤誘人,盅盅燉湯亦清亮醇厚,引人胃口大開。

本是五味俱全的一餐佳肴,奈何談秦二人心裏皆裝著事,端是食不知味,連動筷的次數都少之又少,只不時淺抿幾口燉湯,拿湯水充酒解憂。

談家人都隨和,並無“食不言”這項苛刻規矩,談夫人邊給眾人布菜,邊勸他們多吃一些,又不時偏頭與談昂之聊上幾句家常,再哄老太君多飲幾口鴿子湯,倒是一派和樂融融。

談昂之說話風趣,三言兩語便能將夫人逗得掩唇悶笑,總算平復了一些方才講趣事卻無人捧場的不忿,又舀起燉湯嘗了一口,不吝贊道:“果然還是家中的湯水好喝,比那宮宴上的美酒還醇!”

“說什麽呢,”談夫人嗔他,“讓客人笑話!”

“哼,”談昂之又飲一大口湯,“本就是大實話!”

既已講起了宮宴……他將匙羹一擱,偏頭看向了談秦二人,目露探究地向他們打聽道:“咳,二位莫怪我好奇一問啊……不知宮中這回又是出了什麽異鬼精怪?”

沒等二人回話,談夫人便佯怒地輕拍了他一記,“勿要多嘴多舌!”

“……”談風月從他的話中抓見了一個字,便擡眼望了過去,“為何說‘又’?”

談昂之聽他這樣問,反有點驚奇似的,“莫非仙家不曾聽說過麽,先皇在位時的那場狐妖之亂——”

……倒是聽紀濯然提過一嘴,卻不知詳細。秦念久搖了搖頭,“不曾。”

“那我給二位講講!”談昂之本就健談,一見有故事可講,話匣子便又打開了,“——咳,二位就當篇志怪小傳聽吧,真假暫且不論……”

畢竟事關前代人皇,當朝大臣在背後閑議皇家,傳出去怕是要惹禍上身……談秦二人點了點頭以示了解,聽他侃侃開了腔。

仍是那生動跌宕的語氣,“傳說六十二年前啊,先皇初初繼位——”

說那是前代人皇初初登上皇位不久,一日於殿中批閱奏折時,竟無端有血滴自梁上落下,駭得先皇驚悸一場,後又有宮人於皇城各處離奇撞見各樣血跡,循跡找去,竟是成片成堆的鼠屍蛇屍——還都肢體不全、血肉模糊,端是腥臭難聞,一時間鬧得人心惶惶。

“這時,恰逢一位名喚‘無名’的道人雲遊至皇都,向先皇斷言此乃宮中有八尾狐妖作祟——”

說到此處,談昂之記掛著太子的囑托,要他留心這二人究竟能力幾何,便話音微頓,輕聲一咳,“……鬥膽考考二位仙家啊,二位可知這八尾狐妖,該要如何降服?”

他話中試探的意味過於外露,談風月淡淡看他一眼,語帶冷嘲道:“太傅若想一試我們二人的能力深淺,大可直言,不必如此拐彎抹角。”

談昂之一噎,老臉微紅,“這……”

……這老祖,心情一但不好便像吃了槍藥似的……秦念久忙輕扯了扯談風月的袖口,打起了圓場,“沒事,沒事……呃,據我所知啊,八尾狐妖,再多修出一條尾巴來即可成狐仙,直斬是斬不死的,唯有先將它的八尾斬斷,方才能將其誅滅。”

“……對對。”雖然這二人未有與自己計較的意思,談昂之難免還是心虛地拿帕子摁了摁額角的冷汗,強忍尷尬地繼續講起了他的故事,“……那無名道人受先皇所托,在宮中探查過一番,便將那狐妖的假身揪了出來——誰能想到,竟是先皇還是皇子時,與他自幼同長起來的伴讀!嗨呀,那可真是包藏禍心已久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