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二章

夜裏又下過一場細雨,洗得屋瓦如新。皇都偏僻處,一座茶客寥寥的小茶亭。

小販端來的茶水剛剛沸開,秦念久一個不察便被燙了舌尖,嘶嘶哈哈地將杯子擱在了桌上,轉眼卻見談風月正表情沉靜、不動如山地抿著熱茶,不禁僵僵扯了扯嘴角,“老祖你可真是……那什麽不怕開水燙啊。”

“……”被暗嘲成死豬的談風月輕輕一嗆,涼涼掃他一眼,拿過了他面前的茶盞,借涼風將茶水吹溫後還了回去,“動動腦子。”

同樣坐在一旁的三九既沒茶喝,也無人替他吹茶,看著他們這般“郎情妾意”的,幾乎要被酸倒了牙,嘟嘟囔囔地道:“……不是說出來探查線索的麽,坐在這兒喝茶能頂什麽用?”

可憐他一進皇都的地界便在符中悶了兩日,四肢都快閑廢了,滿心期待著今日能出來四處逛逛,領略一番皇都風光……誰成想卻只是坐在這兒喝茶!

“才剛出談府多久,你就坐不住了。”秦念久慣性地伸手扯他的小臉,又怕被旁人瞧見他在捏空氣,便把手收了回來,“養你千日,用在一時。有任務要吩咐你呢。”

三九一聽便來了興致,“什麽什麽?!”

談風月抿了一口茶水,不慌不忙道:“皇都偌大,光用兩日怕是細探不完。分頭行動是為上策。”

……分頭行動,意思就是他們兩人一頭,他自己一頭唄?分明是想撇下他,好留機會給他們膩歪!三九暗暗撇嘴,看破不說破,眨著眼道:“要我自己去探呀?”

“你往西城一片探,我們二人探東城,明日再調換過來。”秦念久並沒他想得那麽多,坦然道:“你是小鬼,常人看你不見,許能比我們二人多探聽到些什麽。”

橫豎各宗門皆與朝廷有嫌隙,萬不會輕易踏入皇都,放他獨自出去該也不會遇上什麽危險。

又不忘囑咐他,“是要你正經去探查,可別光顧著玩了。約定好了啊,酉時便要回來,在這茶亭相見。”

談風月淡聲幫腔,“專注探查,莫要亂逛,酉時……”

“知道了知道了,酉時要回到這裏來嘛——”三九一顆心早飛到了繁華的街景上去了,又見不得他們這一唱一搭的,不耐地將手一揮,化作一陣青煙遁走了。

“這小鬼……”望著三九化成的青煙隨風向西城處飄遠了,秦念久收回視線,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,“那我們也勿要多作拖延了,這就動身吧?”

談風月點點頭,擱了茶杯,剛要起身,余光便見近處正要從爐上拎起銅壺的小販被火舌燎了一記,痛得“哎呀”一聲驚呼。

熱痛之下,小販慌忙甩手,眼見著那滾燙的銅壺就要跌落在地,秦念久及時將黑傘伸了出去,拿傘尖掛住壺把,輕巧一挑,便將銅壺穩穩地移到了桌上。

“哎呀,客官好身手!多謝客官多謝客官!”小販連忙過來道謝。一杯茶水才幾分錢?若是把這壺摔壞了,他可就賠得大了!小販一邊叠聲道謝,一邊不住地拿頸上布巾擦去冷汗,“太黴了太黴了……真是太黴了!好端端的怎麽會給火燎了……”

“舉手之勞罷了。”聽他連聲說“黴”,秦念久留心看了一眼這小販的印堂,果然瞧見了一抹淺淡的烏色。

那抹烏色極淡極淺,說明這人身上確實染了些許黴氣在,並不致命,頂多遇事不順些罷了。他便也沒多說什麽,只道:“下回仔細些吧。”

“是、是。”小販千恩萬謝地向這紅衣客官拱手揖禮,目送他與青衣的那位冷面客官走遠了。

……

皇都既是一國之都,繁華必定是繁華的,滿街商鋪琳瑯,應有盡有,賣香粉香料的鋪子更是數不甚數,異香撲鼻,街上行人穿著大多華貴,釵翡飾翠,或風流地搖著紙扇,或矜持地掂著香帕,路旁有人賣藝,有人雜耍,談笑聲、招徠聲、叫好聲,聲聲入耳,共織就出了一幅盛世之景圖。

——就是與那大煞未除時的紅嶺城一般,總似有股不祥之氣正無聲暗湧。

談風月與秦念久混在人潮之中,一人執扇,一人持傘,閑遊過半段長街,果不其然地在間間府邸檐上瞧見了座座琉璃瑞獸,亦在幾間商鋪中瞧見了各樣琉璃小件。

“果然……青遠的琉璃都是運到這兒來了。”秦念久偏頭小聲與談風月說話,示意他看街上女子耳上的琉璃墜飾、發間的琉璃釵環,“看樣子,還時興得很呢……”

談風月順著他的意思望向了一位正過路的姑娘,卻沒留心於她身上穿戴,而是直看向她那敷了薄粉的面龐,微微皺起了眉,“怎麽又來一個身沾黴運的?”

秦念久定睛細看過去,發現她的印堂竟與那茶販一樣染著抹烏色,再看余下的行人,大多也是如此,不禁同樣皺起了眉,片刻後又眉頭一展,了然地擺了擺手,“我就說嘛!這些個琉璃,身上戴著好看的也就罷了,連那檐上作鎮宅辟邪之用的座座瑞獸也皆是出自亡魂之手,真不知究竟能鎮什麽宅,辟什麽邪……這不是,都倒黴了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