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章

談家宗祠並非談氏宗祠,就建於談府內正東處的“天醫”吉位,保的是一府延年益壽、得貴人攜、諸事流利。

不知怎地,那老太君似乎與秦念久頗有眼緣,仍執著他的手未松,饒是任談昂之與夫人怎麽勸也勸不動,秦念久無法,只得與談風月一左一右、小心翼翼地一路將她攙到了地方。

跨門檻,過天井,入宗祠。

談昂之與談夫人先一步走了進去,躲在柱後坐著偷懶的家仆聽見了聲響,急急起身來迎,“哎呀,這才午時呢,老爺夫人怎麽就來了?”

“有貴客來訪。”談夫人微微一笑,“快去取些供香來。”

家仆向她身後張望了一眼,數清了人數後便麻利地往後面去了,不多時便拿回了一捧供香與火折子,畢恭畢敬地分予眾人。

捏著三根供香踏入內室,只見內裏沿墻設有一張層層疊高的雕花紅案,燃燈、香爐、供果,墊布,樣樣齊全,無一不差。案上至高處擺著一座朱漆主牌,上面右刻“世代源流遠”,左刻“宗枝奕葉長”,正中則刻有“談氏歷代宗親位”七個大字,鉚金飾銀,十足貴氣。下幾層則擺齊了刻有各位宗祖名姓的牌位,放眼望去只看得一片“談”字。

……真不愧是大戶人家。秦念久瞠目看著那一片密密麻麻的“談”,忙於攙扶老太君之余不忘用眼神無聲地揶揄談風月:同是談姓,說不定與老祖你五百年是一家。

談風月涼涼一哂,無聲地那眼神調侃了回去:嫁雞隨雞,別忘了天尊日後怕是也要改姓為談。

……這還在人家宗祠裏呢,不知收斂!秦念久讀懂了他的眼神,忿忿瞪他一眼,收回了視線。

向祖宗供香,一貫要以在場輩分最高者為先,談昂之欲要替祖母點燃她手中的供香,鼓著腮幫吹起了火折子,卻試了幾次都不得其法,火折上唯有黑煙虛冒,只能頗有些尷尬地捋了捋胡子,掩飾性地悶咳了幾聲,“唉,老了,中氣不足——”

秦念久看得有些忍俊不禁,“不用這般麻煩……”

話音剛落,談風月便一撚指尖,拿“無中生有”點了叢火星起來,點燃了老太君手中的三根供香,又垂眼一抖銀扇,替她扇滅了香尖上的明火。

明火滅去,青煙揚起。

老太君渾濁的眼中一瞬似有亮光閃過,抓著秦念久的手緊了緊,咧開了癟嘴笑道:“好、好。”

說罷,竟也不用他們再攙再扶,兀自顫巍巍地挪步上前去,將供香分三次插入了爐中。

見祖母上完了香,談昂之連忙將她扶至了臨窗放置著的梨花木椅上坐好,又折返回來,與夫人一並供了香。

他們不過中年,身體康健,供香的禮數亦多,又拜又跪又是念禱詞的,很是要費一些時間。談秦二人持著香站在後頭,看他們跪在蒲團上仿佛誦經一般念念有詞,不由偷偷地相視了一眼,都從對方眼中瞧見了些許無奈。

正幹幹等著,秦念久忽聽見袖中有紙張輕輕彈動了一聲,隨即傳來的是熟悉的童音,“我的天哪,可憋死我了!”

仗著凡人看不見自己,又終於沒了宗門人在旁,久未出來透過氣的三九乍然現了身,好不自在地揉手伸腿,又嘟著嘴抱怨,“鬼君仙君真是的,那勞什子斷水走了也不叫我!”

未等面露驚色的秦念久說話,他便迅速被周遭的景象吸引去了注意,好奇地東張西望,口中贊嘆連連,“呀,這就是這家人的宗祠嗎?我還沒見過宗祠呢——不對,興許見過也忘了……哇,好氣派啊——”

都說老人與小孩能看見些尋常人瞧不見的“東西”,那邊可還坐著個八十八高齡的老太君呢!

生怕這莽撞的小鬼驚嚇到了老人,秦念久正欲下令命他回符,卻見他頓感不適似的面色驀然一青,口中驚恐難耐地“唔”了一聲,隨即都不等談秦二人動作,便逃也似地自行鉆回了符中,徒留下了表情僵滯的談秦二人。

……

……這般一驚一乍、來去匆匆的,秦念久都快以為是方才的自己出現錯覺了——

不是,三九方才的表現,怎生像是被什麽東西鎮了一下似的?

剛疑惑地與談風月對視一眼,便聽那供完了香的談昂之笑著喚他們:“好了好了,勞二位久等!”

“……”

又與談風月交換了個眼神,秦念久清脆地應了一聲,與談風月並肩走上前去,在紅案前站定。

——燃香三拜。

——閉眼默禱。

——又在睜眼的瞬間默契地一同開了天眼。

天眼之下,萬物顯形,直看得秦念久情不自禁地輕嘶了一聲。

只見這宗祠內充盈著滿室紫氣,源源淌遍整個談府,端是祥瑞逼人。這般吉星庇蔭之下,就別說是三九這類沒道行的小鬼了,若不是他身上的怨煞之氣已暫被那老祖用靈咒鎮住,怕待在這府中也是難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