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九章

夜裏下了一場雨,雨打軒窗,將夜夢攪得零碎。談風月睡睡醒醒地熬至了天光,聽見身側陰魂先一步起了身,便也跟著坐了起來,猶覺昏沉地摁了摁額角。

有他在側,秦念久向來睡得安穩,精神飽足地松了松肩頸,隨手扯過件衣裳披上,沏了壺熱茶,回身才發現談風月仍兩眼惺忪地坐在床上,不禁有些好笑地湊了過去,輕掐了掐他的面頰,“怎麽,老祖睡昏頭了?”

“……”談風月伸手將他拉近過來,拿前額抵在他懷中,話音中帶著幾分倦意染出的軟糯,“……沒睡好……”

整夜亂夢被雨聲截截擊碎,以致醒時什麽都記不清了,徒留滿腦疲意。

“……醒了少說十多回,”他輕揉著額角,低聲抱怨,“……許是做了一夜噩夢。”

“該是做了些好夢才對。”少見他這副低軟姿態,秦念久悶悶輕笑,好言哄他,“書上都說好夢易醒,易醒是好夢。”

又道:“橫豎那太子還沒傳回消息,閑在這園林中也無事可做,不如多睡一陣,補個回籠覺吧。”

事關重大,談風月心覺那太子紀濯然該是不會拖沓太久,興許下一刻就來了也未可知,卻還是依著他“嗯”了一聲,又扯了扯他身上披著的外袍,揚唇淺笑道:“天尊不如一起?”

話音剛落,唇邊的笑意便是一僵,無可避免地聯想到了那正牌九淩天尊身上去。

——那宗門覆滅了的白衣人……

及時止住了發散的思緒,他微微抿起唇,心嘆一聲真是擾人。

倒不是在意什麽,前緣已是前塵事,所記起的畫面寥寥,也像是在旁覽他人之事,只是……那白衣“秦念久”宗門盡滅,半點不像個有福之人,他可不想讓身側陰魂染上這黴氣。

……可又一想,這陰魂都已借用了“秦念久”這三字大名,不禁更覺憂慮。

秦念久不知他心中所想,先還想逗他一句“多大的人了還要別人陪著睡”,一見他面露憂色便慌了神,還當是他缺覺少眠得頭疼,連忙側躺回了他身旁,“好好好,快睡快睡!”

還邊將手搭在他身上規律地輕拍著。

……這是,把自己當小孩兒哄了麽。談風月被他拍得有些忍俊不禁,伸手回攬上了他,將他抱進懷中,輕輕闔上了眼。

——罷了,說過“仙福同享,鬼難同當”,有何黴的,他與他同擔著便是。

不知這回找上來的會是好夢抑是噩夢,屋外仍有雨聲淅瀝。

……

近午雨歇,天地一片澄明。

誠如談風月所想,紀濯然並未拖沓太久,巳時剛過便來了園中,與傅斷水一同將談秦二人接引上了一輛裝飾樸素的馬車。

車輪滾滾,駛得平穩。兩個小葉子還辛勞地留在書房中整理案档,因而馬車中只有他們四人。

——再加上一個因有宗門人在旁,躲在符中不敢現身的三九。

雖已補上了兩個時辰的無夢好眠,談風月精神卻仍是有些不濟,連搖銀扇的動作都有些懶緩,聽秦念久躍躍欲試地問那太子:“這便要入宮了?”

紀濯然向來喜歡在一切都安排妥當後再與人交待具體,笑著搖了搖頭,“不好說國師在宮中有多少耳目,此時入宮怕還是有些貿然了。”

……那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見到國師,看看他究竟是不是那徐晏清啊?有傅斷水在旁,秦念久不好表露出心急的模樣,只得道:“……那我們現在是去?”

紀濯然也沒吊他胃口,直白坦誠道:“昨日聽這位仙家姓談,朝中恰有一老臣亦姓談,名昂之。其夫人與本宮母妃少時為伴,平素也常有往來。還請二位以遠親與門客的名義在談府暫居幾日,待本宮於宮中上下打點過,再與談太傅等一並入宮赴宴。”

宗門人士與朝廷中人到底互不相涉,傅斷水先前只說了會請兩位能人前來相助,紀濯然不知這二人實非宗人,怕他們介懷,便又道:“談家人性情寬厚,祖上亦出過一名修者,因而與宗門人間並無嫌隙,二位仙家大可放心。”

……這話說的,像他們兩個有多恃傲似的。談風月淡淡瞥他一眼,沒說什麽。

秦念久卻是直接略過了他叭叭講述的一大段,只抓著關鍵處問道:“入宮赴宴?什麽宴?”

聽他問起這個,傅斷水眉頭幾不可聞地一皺,撇開了頭去,紀濯然亦是苦笑,“秦仙家有所不知。兩年前父皇大病,下令每隔一日便要宴請眾位大臣,說是作沖喜之用,後父皇病愈,也依舊是如此,便慢慢成了一項規矩——國師平素深居簡出,日裏亦不用上朝,唯有在宮宴之時方才會現身片刻。”

既是宮中夜宴,必定是有酒有肉,且不喝不行、不吃不行的……秦念久瞄著傅斷水面上微顯不悅的神情,了然道:“所以傅仙友先前與殿下一同入宮,也是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