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

玉煙宗弟子極重禮教,乍聽一個路人出言冒犯了自家大師兄,即使心覺不快也沒貿然出手,只紛紛對秦念久怒目而視,唯有那個娃娃臉少年半點沉不住氣,氣沖沖地仰頭嚷道:“你是何人,輪得到你說話嗎?”

要說這事的確是他多嘴,告聲得罪,轉身上樓回房也就沒事了,可秦念久卻一挑眉,駁了回去,“嘴巴長在我臉上,怎麽說不得?”

“你!——”

見這人居然還敢出聲回嗆,娃娃臉氣不過地按住了劍柄,正要上前一步,就被身旁那軟脾氣的少年攔了下來,“盡逐,不得無禮。”

客棧裏人來人往,他們這兒的氣氛劍拔弩張,惹得不少客人都停下動作看了過來,跑堂的幾個小二也有些慌張,不知該不該上來勸和。廳中眾人一時神態各異,幾人好奇、幾人氣憤,幾人緊張,唯有傅斷水神情不變,只目光冷凝地擡眼盯著秦念久。

秦念久亦無所畏懼地回視著他,“怎麽,我說得不對嗎?”

方才還說不要招惹宗門的人呢,他看他才是忘了自己是個邪煞吧!?談風月心覺他大有要繼續挑釁下去的意思,不動聲色地扣住了他的手腕,淡聲提醒道:“酒要涼了。”

其實秦念久只是心裏煩躁,又看玉煙宗的人不順眼,自己也鬧不清楚自己何以會冒失至此,被談風月一拽,才意識到自己這挑釁宗門的舉動無異於自尋死路。

“……”他拿手背磕了磕前額,讓腦子稍稍冷靜了些,沖樓下生硬地道了句“是我冒昧了,抱歉”。

見這陰魂終於認了慫,歇了嗆聲的心思,談風月稍松一口氣,正欲拉他轉身離開,卻聽傅斷水的話音冷冷響起,“留步。”

尾音落下的同時,傅斷水持劍踏空而起,越過欄杆直沖二樓而去。

傅斷水的動作迅捷且利落,整個人近乎幻化成了一道月白的殘影,倏而落在了二人身側,手掌中暗蘊起一團靈氣,揚手便要往秦念久肩上拍去。

不好!

一是借屍還魂,二是怨煞之身,不管哪一樣被他探出來自己都逃不過一個死字!

秦念久後撤一步,電光石火間自行封住了體內運行流轉的怨煞之氣,幾乎是在同一時刻,談風月擡手半攬住了他的腰,手中銀扇一展,狠狠擊開了傅斷水的手。

秦念久被他摟得一僵,可體內撐著關節、連接經絡的怨煞之氣不再運轉,他也沒了動作的氣力,只能被迫半倚在談風月身上,而下一秒,一股至純的靈力就自他腰際的手掌傳進了他的體內,沿著奇經八脈徐徐鋪開,包裹覆蓋住了他的整具身體。

他被那靈氣灼得遍體劇痛,五臟六腑像移了位似的,連魂體都快出竅了,面上卻沒顯異色,聽談風月冷聲質問傅斷水:“仙君這是要做什麽?”

傅斷水只是直覺地感覺那黑紗蒙面的人有些不對勁,像當談風月不存在似的,眼睛如鷹追兔般只盯著懷抱酒壇的秦念久,一言不發地伸手又想去探他的手臂。

這回秦念久沒躲,被他結結實實地抓住了肩膀,談風月也沒於第一時間攔開他的手,而是頓了半秒,讓他探了個真切,才稍顯不悅地拿扇子抵開了他,“久聞傅仙君品行端方,肅正識禮,今日得見……實教我開了眼界。”

玉煙宗弟子遲了一步才紛紛從樓下趕了上來。叫盡逐的那個娃娃臉走在最前面,一聽見他這陰陽怪氣的話便來了火氣,當即就要拔劍上前,卻又被軟脾氣的那個及時拖了回來。

那少年脾氣雖軟,手勁卻挺大,娃娃臉掙不開扯著自己的手,怒道:“葉雲停你放手!”

葉雲停滿眼無奈地看著他,還沒說話,傅斷水先涼涼地開了口,“葉盡逐。”

娃娃臉被點了大名,掙紮的動作一頓,忿忿地退到了一旁,還往葉雲停身後藏了藏。

余下的玉煙宗弟子大氣都不敢出,倒留出了幾刻清凈。傅斷水眉頭輕蹙地看著貼在一起的談風月與秦念久,輕輕摩挲了一下指腹。這蒙面人身上並無異常,還泛著一層淡淡的靈氣,該同是仙門中人……是他多心了?

見他沉默,談風月語氣中帶上了點不耐,“傅仙君?”

是自己判斷有誤,冒犯了他人,傅斷水道歉倒也幹脆,持劍拱手道:“原是兩位仙友,得罪了。”

本就是那賊人先挑釁的,怎麽自己師兄還道起歉來了?!葉盡逐按捺不住心頭的暗火,頓時又想往前沖,卻聽那先挑釁的賊人軟軟地開了口,“我方才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秦念久也沒想到虛弱狀態下的他說起話來竟是如此……嬌柔,不禁被自己惡心得頓了頓,勉強清了清嗓子,才低低道:“……我方才出言不遜,給仙君賠不是了。”

兩邊各退一步,相安無事。談風月沒再說什麽,淡淡掃了一眼傅斷水,半拖半拽地帶秦念久上了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