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三十一章
荊縉坐在馬車內, 視線有意無意掃過學者。車卓上的燭燈搖曳著的火光中,後者正面無表情的給偶師的頭發編小辮子,感受到他的目光, 疑惑的擡起頭,此時荊縉已經重新看向馬車前方。
天色漸暗,半圓的月影爬上天邊。此時傍晚剛過,幾顆星辰在天空另一邊顯現出來,也正是禁軍統領會詢問是否即刻入城的原因。
京城墻上此時燈火通明, 原本十步一崗, 此時卻幾乎沒有間隙的站了一排人,正神色戒備的盯著下方的部隊。
就算認出來這是朝廷禁軍, 帶隊的應是六殿下,可想到現在宮中局勢, 誰也沒法保證六殿下是抱了什麽心思回來的。
他們當兵的讀書人的事不懂,可能打仗的東西,那真是再了解不過。
遠遠望見人,就有士卒去通知城樓內的統領,統領沖到城墻垛口看了一眼, 只見城門下火把的光芒明明滅滅,照耀出禁軍的頭盔和肩甲, 哎呦一聲,提著盔甲就往下跑, 邊跑邊大聲道:“六殿下回來了, 快開城門!”
之所以會這麽痛快的開門,就要說說, 這位守城統領的妻子了。
前月他從太子的私宴上回返——不只是他, 京中除去文武官之首的步將軍和衛丞相, 幾乎都去過太子的私宴,他若是不去,反倒眾矢之的——回返之後,他半是通知,半是商量的,說出了太子的招攬之心。
夫人當即給了他一巴掌,將他膨脹的自信扇的四分五裂。
“不說你是個三品官,就算一品又如何?古往今來參與皇權鬥爭的,幾個有好下場?你也明白步將和衛丞不曾與會,就不能用你的腦子想想,他拉攏你一個守城將做什麽!”
他顧不上思考妻子為何瞬間就能分析的如此深入,捂著清晰印著五指印的臉頰,被這一番話驚出了一身冷汗。
太子私宴必然會報給皇帝,與會者也不全是官員,皇帝雖然默許,可步衛兩人均是稱病未去。
夫人見他醒悟,神色稍緩,上前憐惜的撫摸他的臉頰:“聖上既然封你為守城將軍,那你就一心守城抵衛敵人,而不是將自己人擋在外面。”
自己人。
沒錯,他效命皇帝,皇帝的兒子,當然是自己人。
就算現在皇帝昏迷不醒,站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荊縉記得,他出城的時候,這位統領可沒這麽熱情。
他心下猜到幾分,走下馬車虛扶起這位統領,給足了他面子。
統領心下微動,眼神不由真誠幾分,還未完全起身,就聽頭頂傳來破空之響。
從上向下射來的羽箭,速度極快。
刹那之間統領神色驟變,他下意識按上腰間刀柄,然而此時羽箭的銀芒已然在余光中閃爍,就在腦海中的意識開始絕望的時候,更細弱的銀色電弧般自馬車內穿透門簾與箭尖相撞,辟哢聲在耳邊炸響,四裂的箭頭在地面砸出一個個小坑。
而此時其他守衛和跟隨在側的禁軍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。
護駕還沒喊出嗓子眼,荊縉擡手示意停止,隨即望向城樓上。
火光晃動著,照耀出士兵們聚集在一起的身影,應當是將射箭的人抓住了。
荊縉淡淡收回目光,好似要刺殺的不是他,守城統領有些忐忑的看著他。
“依法處置即可。”
說完,荊縉回到馬車上,一掀開簾子,就見偶師正用絲線纏著學者的手,顯然是被弄得煩了。
他詭異的頓了一下。
保持在臉上的鎮定平淡瞬間崩毀。
然而他的聲音還是冷靜平穩的:“直接進宮。”
皇帝多日未醒,按照太醫所說,毒性雖被壓制住,但余毒他們實在是沒辦法,就算是殺了他們,毒解不了就是解不了——此話特對太子。除了每日用細管子給皇帝喂食人參雪蓮等藥草湯汁維持生命,別的他們實在是做不到了。
太後也發了好大一通火,氣得暈倒半日,之後便強撐著身體管理後宮,婉貴妃但凡多說幾句,她就開始犯暈難受。
荊紀身為太子,本就該在危急時監管國事,此時也確實有大半奏折被送到了他面前,然而他的心思一半放在皇位上,另一半則是不知從何而起的,他毒害皇帝的謠言上。
不算躺在他身後的躺椅上裝死。
荊紀緊皺著眉頭:“不算,我身邊的高手只有你一個。”
不算沒有動。
荊紀嘆一口氣,沒甚辦法。
他若不是顧忌皇帝身邊的高手,早就將皇帝“被死亡”了,現在應該是他的登基大典,而不是在宮裏困著這群大臣,找什麽兇手。
還有太後那個老不死的,就知道和他作對,沒想到她在大臣中竟然也有人手,以至於荊紀又多了幾分顧忌。
可他唯一能用上的人在裝死。
如果皇帝能醒來,他絕對會——
如此想著,荊紀回頭望不算一眼,發現他自始至終一動未動,氣憤的一甩袖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