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六章 冰封的湖

這要求放在如今兩個人中間,雖不算過分,但被拒絕也是情理之中。

楊遠意說完自知失言,再加上聲音輕,以為方斐會嗤之以鼻,或者根本就裝作聽不見坐回原處。他沒期待什麽,只看一眼近在咫尺的水杯,用手肘撐著自己,打算慢慢挪到可以伸手抓住的位置再去拿。

可水杯忽然被送到了唇邊,楊遠意一愣,對上方斐淡淡的眼神。

他什麽也沒說,等楊遠意喝了兩口後又把杯子拿走,這才坐到了之前的地方。沒拿手機,方斐看向他稍微擡手示意桌上的東西。

“唐澳姐說你傷得有些嚴重,她專門買了這些,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。”

語氣淡然,楊遠意卻聽得一陣尷尬。

他只點點頭:“我回頭給她發消息表示感謝。”

方斐“嗯”了聲,再沒別的了。

窗外鳥鳴不時清脆地透過紗簾,遮住陽光後,他終於能看清方斐。

比3月時沒那麽瘦了,或許還在拍攝都市時尚劇,方斐的造型和劇中角色還重疊著。頭發燙出了紋理,微卷,本就年輕,這下更是青春得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。偏分劉海遮住一邊眉毛,發型把精致五官襯托得越發完美,看上去反而脫離了從前縈繞在眉宇間的憂郁,膚色透著健康的粉,也更好看了。

楊遠意端詳方斐,同時方斐也不動聲色地打量他。

兩人目光偶有交集,卻都不約而同避開彼此。

時間流逝,病房中始終一片死寂,連呼吸聲都被默契地壓得輕,好像連一點交談的余地都不給對方。

但如果待得難受,方斐早該走了才對。

見他整理著T恤下擺,又出神看了好一會兒自己的指甲,楊遠意後知後覺他可能並不是那麽不耐煩,又想起方斐的劇,下決心打破安靜。

“章導的劇殺青了嗎?”

方斐還是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語氣:“拍完了,後續可能根據需要會補一些配音。”

“很順利,恭喜。”

方斐眉眼一垂:“聽訣哥說了《落水》的事……對不起,我也很遺憾。”

聽著方斐和他像禮尚往來,你問我最近如何,那麽我也表達一下對你的關心。

只是兩人現在境遇完全不同,一個新劇即將開始宣傳,另一個則項目腰斬自己住進醫院,就算不叫雲泥之別,也是相差甚遠了。

這句“遺憾”似乎染上嘲諷,楊遠意倒沒往心裏去,方斐搶先意識過來:“不是那個意思,我就覺得……”

“等我好一點了會想辦法。”楊遠意強打精神,“你也覺得劇本好,不是嗎?”

方斐不評價他的打算:“訣哥說’聚散隨緣‘,其實我很贊同。”

“但有時不勉強怎麽知道事情就真的塵埃落定了?”

方斐感覺他話裏有話:“電影不是誰一個人說了就算,太執著的話,還會惹得一身債。我以為楊老師你做電影好幾年了,應該知道。”

楊遠意:“那你見過我放棄嗎?”

方斐一時語塞。

“我不是他們想的那麽……無風無浪。”也許面前坐著的是方斐,楊遠意想和他多聊幾句話,“國外那幾年就不說了,和謝川導演合作《江城追兇》——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就是那時候和訣哥認識的?——在他的組裏,監制聽著大權在握,其實就是給導演打雜的。我那時是新人,誰都可以使喚幾句,差不多每天都會睡到一半被叫醒解決突發情況。”

《江城追兇》小說原文有十幾萬字,被濃縮到100分鐘。

敘事緊湊,節奏更是快得一眨眼就會錯失關鍵信息。人物刻畫、取景也幾乎無可挑剔,是當年的票房前三,沈訣甚至憑借角色獲得了當年華語三金中的兩個影帝。

“……還有就是《風中殘燭》。我非常想向葉導學習,托父親找了人,好不容易讓葉導點了頭。不過他拍戲不管雜事,所以後勤必須全部到位,不能問、不能質疑,一切調度都得趕在他開拍前準備妥當。”

講述父子兩代人不同的人生,加上時代烙印,是50年的民間史詩。大導、名演員,最後摘得柏林影展兩項大獎,實至名歸。

《江城》和《風中》前者重敘事,後者重氛圍,風格大相徑庭卻都同樣成功。

所有人提及兩部電影,都把奇跡歸功於導演、演員、編劇甚至攝影與配樂,卻鮮少強調它們的監制都是楊遠意。

縱然方斐,在某些時刻也像大部分看客一樣以為楊遠意去劇組為了“鍍金”,大約不會做什麽實事。他對萬事遊刃有余,所以誰都沒想他也會被困難絆住腳。

而這些辛苦,他從沒聽楊遠意說過。

楊遠意很少對誰敞開心扉。

“辛苦嗎?但很值得,沒有這兩次經歷,我不會下決心自己拍電影。”楊遠意輕而易舉看透了他,笑了笑,“從小就喜歡聲光電,一直覺得遲早會走這條路……所以我用心對待的作品,就絕對不會放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