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五章 裂痕隨時可以自毀

ICU外並不能看清裏面場景,方斐隔著門上小小的一扇玻璃,只勉強辨認出楊遠意床位邊的儀器上亮著的紅色小燈。

他沒見過楊遠意生病,對方連感冒都很少,朋友開玩笑說他這是因為有戰鬥民族的基因。楊遠意自己也對此頗為驕傲,曾說他上一次來醫院還是在高中的時候打疫苗,此後小病都靠私人醫生開點藥就解決,幾乎沒有住過院。

哪知世事難料,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。

“阿斐,你吃東西了沒?”汪宏裕問,“我們先去吃個飯吧。”

方斐不想走。

汪宏裕:“話說重些,你在這兒也沒用,ICU又不能陪護。你從虹市過來,又是大清早的航班一定辛苦了,先好好休息……你訂好酒店了嗎?”

“沒,我沒想久留。”看見對方詫異眼神,方斐頓了頓,解釋道,“我想著……看看他什麽情況,不是大礙我就走了,章導那邊還等著拍完最後戲份殺青,不能因為自己一點私事耽誤大家的進度。”

汪宏裕見他似乎並不打算吃東西,嘆了口氣:“我是勸不動他了,訣哥,你要不要回去?也是一大早就在這兒了。”

沈訣搖頭:“我不困,一會兒如果有什麽文件,還得簽字。”

汪宏裕感慨著:“也對,這幾天都辛苦你了。哎!平時都不覺得,楊導病了,居然連個能幫簽字的親人都沒有。”

他說者無心,但方斐心口微微塌陷,到底被那句話刺痛了。

“楊導的家裏人呢?”

“通知了,但聽說沒生命危險後好像不準備現在來,填了個授權書讓我幫著簽字。”沈訣的語氣格外平靜,卻透出一股淒涼,“他和家人的關系你應該知道個大概。”

方斐“嗯”了聲。

姐姐心疼他,但更在意和年輕男友享受生活;父親醉心藝術,雖說關心他可方式畢竟委婉。至於母親邢湘,楊遠意哪怕偶爾提起大部分都是一副淡漠神色。再加上猜到當年讀大學的事大概率是邢湘從中做過手腳,方斐不用問都能想象母子二人的關系當然不可能親厚。

只是他生活在不太富裕卻充滿關懷的家庭,一時很難接受“兒子受傷在ICU,為人父母竟連來看一眼都不想”。

如果此刻躺在裏面的是他,方斐毫不懷疑自己的父母一定立刻買機票從冶陽來到陌生的城市,哪怕他們一直以來都覺得飛機太貴了。

見他表情惆悵,沈訣又寬慰道:“沒關系,或許楊遠意也不希望他們來。”

“……也對。”

“你進醫院的時候有媒體在外面嗎?”

他點了點頭:“我沒見太多報道,之前也聽說不是太大的事……”

“公關昨晚加了一夜的班。”沈訣揉揉太陽穴,“再被這新聞當頭一棒,恐怕爍天的股價也要大跳水。很多人都想來探望,我們還是決定等楊導情況穩定了,看醫生的安排——對了,你還不知道吧?”

“嗯?”

“《落水》已經被腰斬了。”

沈訣說得平靜,方斐卻眼皮一跳:“什麽?”

“沒有辦法。”他仿佛置身事外那般說,“staff高度不穩定,主演換來換去,再加上前期處理得不太好的……本來楊導還在爭取,希望能用幾場高質量的調度換來’待重啟‘,這下他受傷,應該沒機會了。”

方斐無言以對。

“可惜。”沈訣遺憾地說,“我還挺喜歡這個角色的。”

一流的人員配置,一流的劇本,開機時,所有人都以為將會共同完成一部漂亮的作品。

但現在,這部作品永遠拍不完了。

方斐知道這是利益最大化的決定,情理之中,能夠盡可能地挽回損失。可對他而言,也好像隨著沈訣這話,感受到身體裏有什麽正像水一樣地流走。

“如果……”方斐艱難地說,“如果當時,沒有重新換主演,有沒有可能——”

“不要怪自己。”

沈訣看向他:“楊遠意要是醒著,百分百會這麽說的。對吧?”

方斐不語,再次看向那扇窄小的玻璃窗。

小紅燈以固定頻率閃爍著,像誰的呼吸無聲卻輕盈地打出生命信號,對他眨了眨眼:別把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。

方斐盯著那兒,呼吸良久才緩慢平復節奏。

方斐並未在榕郡待太久。

傷勢需要護理,楊遠意幾天內估計都得在ICU了。

等方斐確定見不到人,於是像來時一樣孤孤單單地走了,夜班飛機回到虹市,短暫休息後再次投入《初出茅廬》最後的拍攝。

這部現代都市連續劇在5月的最後一天順利殺青。

慶功宴上,方斐只短短地露了面拍完大合照,接著跟章舜霖打了個招呼再次去到榕郡。這次不同於之前突兀,小艾死皮賴臉地要跟來——她理由充足,說自己是生活助理,方斐不想到處走她就幫忙做些雜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