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章

“阿爺來了!”

恰如天底下所有的女郎一般,楊徽音乍一聽聞父親過來,心裏都虛得不成,幻想出他的殺氣騰騰來:“糟了糟了,昨日學堂放假是闔宮皆知的,獨我沒有回家,阿爺一定是發現……”

一個未出嫁訂親的高門女郎,夜裏沒有回家,還在外面和醉酒的男子宿了一夜,想想也是要被拎回去打斷腿的。

她心裏亂糟糟,站起身踱步徘徊,口裏也語無倫次地急出一堆話,然而擡頭迎上聖上的目光,忽然就又安生坐回去了,只是還有些發抖。

他極沉靜,並無一絲疑似被臣子堵在榻上的慌亂,溫熱的手掌隔了薄薄的羅衫按在她的肩上,低聲一笑:“你在怕什麽?”

她語塞,無言可答,她在怕什麽呢,這些事情做都做下了,聖人尚且不怕,自然也能教她安然無恙。

“我怕阿爺賠了女兒,還要被聖人嚇死,”楊徽音還是有一點忐忑,拉住聖上的衣袖:“聖人,暫且還是不要告訴耶耶,好不好?”

她嫣然一笑,似是想起了什麽促狹主意,嗔他道:“叫阿爺知道您前一刻還在瞧我梳發描眉,下一刻去罵他,心裏豈有不詆毀聖人愛幼色的?”

阿爺難免會多想她在宮中這些年是否已經與男子有了首尾,不說她,就是為了聖人的名聲著想,他也不該將這事堂而皇之地說出去。

“朕在瑟瑟看來是愛訓斥人的麽?”

聖上才教她痛得行走不便,現下便是將愛屋及烏之心稍移一些,也能對隨國公客氣些,他端詳她鏡中容顏,低聲道:“朕哪裏便叫他白賠女兒,這些年朕在你身上用的心思難道比隨國公少?”

隨國公府這些年對楊徽音說不上多麽出格的優待,但也絕說不上虐待自己家的娘子,只是說一個不起眼的小姑娘容易被芝蘭玉樹的哥哥姐姐們淹沒,等她出落得美貌秀慧,咳唾珠玉,家中也同樣會重視起她的婚事,力求盡善盡美。

只是這樣的重視相比皇帝無盡的寵愛與呵護,很是有些遜色,聖上這些年花費在她身上的何止是流水一樣的銀錢,那些耐心教導與陪伴比遍身珠玉羅綺的奢靡享受更加珍貴。

聖上很有興致地和楊徽音談論了早起她想吃什麽,從豆乳湯飲到蒸包粥面、油酥點心都說了說,還許她吃飽後可以用一點含桃,才預備去見隨國公。

“聖人不是說不能點菜的麽,”她想起醉酒迷糊的時候聖上含笑說要嘗一嘗含桃,提議道:“瑟瑟一個人吃不了那麽多,聖人不是也愛吃麽,我們一人一半,您不用只吃兩顆呀。”

惹人厭的柳絮還沒飄進內室,她先聽見聖上嗆咳了兩聲,起身去替皇帝順氣時聖上卻停了,只是定定地看著她,叫人有些想要避開。

“朕夜裏想吃,現下就不必了,”聖上略鎮定心神,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手,溫聲道:“去吃罷,朕去見你耶耶,正好問一問你弟弟的近況。”

女郎對於自身清甜滋味令男子迷戀的懵懂無知叫人沒辦法解釋,不過聖上倒是很想替她問一問楊懷懿的事情,見一見礙眼的隨國公反倒在其次。

她果然很歡喜,又有些愧疚:“我這些日子一心顧著聖上萬壽,都沒怎麽回府去看小娘他們,實在是不好。”

話出口,她覺得聖人似乎嘴角噙了笑,一時面熱無言,起身到外面去用膳了。

何有為猜度聖上此時一定是心情極佳的,自己也能輕松片刻,便恭賀道:“奴婢恭賀聖人,心願得償。”

“朕何喜之有?”聖上步伐較平日都輕快了些許,眉目含笑,頷首道:“都賞。”

隨國公想著聖上或許是宿醉未起,那其中亦有自己的一分出力,因此也很有等待的耐心,他今日前來是因為要試探一下陛下的口風,自然還是揀皇帝心情好的時候來。

他等了大約一刻鐘才見聖人禦駕往書房這裏來,楊文遠回家之後仔仔細細想了一遍,覺得那一日確實是自己太操之過切,滿朝勛貴,也不是他說挑誰便一定能成的,這種事情得徐徐圖之,將來由男方家中來對聖人奏明,或許還更好些。

選女婿,一是才華人品,二來總也得他的女兒中意,否則結成一對怨偶總是棘手,瑟瑟如今總在宮裏住著也不是什麽好事,她與世俗凡務隔斷,眼光過高,完全不將終身大事放在心上。

最著急的反倒是他與夫人,還有她的小娘。

聖上今日似乎心緒極佳,見他甚至都沒有詢問有什麽事情,很有興致地令人拿了新茶過來,品茗聊畫。

都不必猜,他賦閑多日也不會有什麽要緊的大事過來稟告,但是皇帝賜座時候的和顏悅色,還是叫楊文遠頗覺受寵若驚,恍如隔世。

——或許聖上過萬壽,確實是心情很好的時機。

就是聖上賜的茶有些釅,一清早起身就喝這樣苦澀的茶湯,人腸胃有些受不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