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章

春日的清晨,總是來得格外早,一點如煙似的薄霧散去,余下的只有韶光淑氣、浮翠流丹。

內侍們將宮門一扇扇開啟,輕手輕腳地更換外殿的熏香與燈燭,可是在是否叫起這一點上,卻顯得十分為難。

何有為守了一夜,他時刻留心著皇帝,昨夜聽得見殿內那女孩子不情願的哭喊,只是君王寵幸女子,他們作為奴婢,所需要做的只有事後的清潔與對陛下安撫楊氏的提議,君王如何行事,要寵幸的是宮人還是貴女,他們無權幹涉。

然而徐福來卻被內侍監狠狠訓斥了一頓,何有為沉著臉道:“你機靈也太過了些,聖人看重楊娘子,你卻哄她深夜到紫宸殿來,陛下酒醒,未必能饒你!”

他身為內侍監,想到的不僅僅是如何奉承天子,討聖人歡心,而是之後的處置,皇帝喜歡楊娘子,只要不瞎都能看得出來,然而聖上雖然知道這些內侍無時無刻不在窺伺君主的心意,卻會厭惡自作聰明地展現。

聖上自己是沒有口嗎,他若真正喜歡、想要,會自己親口去對楊娘子說、對楊家說,君主的倨傲並非是聖上遲遲不願意開口的原因,而是聖上有那一分足夠的耐心等一個姑娘。

若是下旨硬要,楊文遠是有多硬的骨頭,才敢推拒聖上的索要,別說一個女兒,就是要他七個女兒也無不可。

聖上沒有開口,當然是因為聖上現在還沒有那份心思,而楊娘子顯然在伺候上也不算明白,更不願意伺候聖上。

單是想一想,一會兒他啟門進去,將聖人與楊娘子喚醒,該是何等驚濤駭浪的場面,而隨國公府會如何應對,禦史台會不會上奏譴責天子,而太後知道了如何處置,追問出這些年皇帝到底是如何與楊娘子相處的……何有為都替聖上覺得頭痛。

他想秉持能拖則拖,叫這樣虛假的寧靜再維持一刻鐘也好。

然而這樣想著,他又狠狠剜了徐福來一眼,皇帝令他去伺候楊娘子,那是一份清閑的美差,就這樣還能辦砸了!

徐福來也有許多委屈,他也沒哄著楊娘子深夜到別的男人臥房去,加之聖人遲遲沒有這份寵幸的心思,只是不允許楊徽音到紫宸殿內寢。

楊娘子自己心思單純,也從不勾引聖上,兩廂無意,他以為不妨事的。

而且說到底,不也是聖人要寵幸的麽,那也不是他硬生生把美人送到陛下禦榻的呀!

“不過說起來這芙蓉帳暖確實不同一般,”徐福來心虛地想要開口緩和氣氛,但被人狠狠剜了一眼,改口道:“聖人昨夜想來也是醉得過頭了,否則今日不會這樣的時辰還不起。”

“我看你是離開紫宸殿太久了,忘了聖人安寢時的規矩,”何有為想到了前些時日裏紫宸殿死一般的肅靜,只怕這幾日還得再經歷一回,他搖搖頭:“噤聲。”

這會兒且心驚膽戰地安靜片刻,一會兒還不知道要怎樣呢!

……

楊徽音是被迫自己醒來的,她枕在聖上的懷中,似是貓一般蜷縮。

每天皖月和徐福來怕她晚起遲到,都會早早叫她,她過了這些年,每天早起依舊困倦,仿佛沒有旁人不停聲的勉勵與勸導,根本起不來身似的。

但實際上,她早已經形成了習慣,到了這個時候,便是沒有人喚她也會自己醒來的。

習慣了獨身,身邊忽然多了男子相伴,哪怕她只是微醺,還記得大半睡前的事情,第一眼看到身邊躺著的男子也不免會震驚——他怎麽會和自己枕在一起。

只是那種震驚過後清醒徹底,又不免面生海棠之色,勾過頭去,將口鼻緊緊捂住,輕聲竊笑。

忽然就明白了自己清醒的緣由。

她從那些圖冊上大概也知道,聖上昨夜並不好過,起起落落了幾回,但她睡得熟,只覺出來輕微的異動,後來也便沒了。

原是他悄悄扯了錦被隔住兩人脆弱之處,但現在那厚厚的錦被已經滑下去了,兩人之間僅余遮蔽衣物。

不知道昨夜宮宴上灌陛下酒的有沒有她的阿爺,她猜大抵有的,阿爺這個人很願意在聖上面前露一露臉,何況他近來還莫名其妙地惹惱了聖上,肯定想重新在皇帝面前得一點臉面。

她不時會去覷聖上的睡容,固然有頭一回與男子共寢的緊張,怕他醒來不知道如何面對,然而她觀察了一會兒,卻對皇帝的身體也產生了好奇的興趣。

陛下睡得仍沉,這叫她很滿意,漸漸放松了警惕,也不顧什麽非禮勿視,心安理得地滿足自己的好奇心。

所謂男子,到底與女郎是怎樣的不同,是他幾乎能將她單手攬起的手臂,還是他可以隔衣撫觸壘塊的腰腹,抑或是那現在還在生龍活虎的物事?

她記憶裏那事根本沒有書裏說的好,不過有寸許魯莽,她便痛得哽咽失聲,把聖人也驚到了,哭到他心疼,便會停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