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7章

寶鸞才不親。

她原就心情不好,哪裏經得起他招惹?最是苦悶煩惱的時候,情緒極度敏感,他來招這一下,好似點燃火藥包。

“不試我也知道,你將我當傻子。”她往他身上捶,捶了幾下不過癮,往他頭上抓,兩只白嫩嫩的爪子在他發間揪來揪去,像落難的小貓又兇又可憐:“讓你欺負我,讓你欺負我……”

是否真的欺負了她,公主不管,反正她說欺負,那就是欺負。這時候說她無理取鬧也好,說她胡攪蠻纏也好,難受了一天,她現在不想講理。

班哥梳得一絲不苟的發髻,很快被揪成一個乞丐頭。光潔的額頭,也抓出幾道紅印來。他這個狼狽樣子,在別處是見不到的,只有在公主房中,在公主面前,才能窺見一二。

讓她親一下,難道沒想過她會拒絕?當然想過。但沒想到她會突然生這麽大的氣。

她生氣,他不生氣?

也生氣。但是氣她,是氣別人。

竟然將我的小善氣成這樣,真是該死。

至於這份該死,他自己占沒占份,運籌帷幄的六皇子殿下不會去想。他現在只想著他的小善,滿心滿眼只瞧著她,被她撓了臉抓散頭發,還要替她擔心,手弄得疼不疼?

他心裏疼得緊,面上卻是一派冷靜嚴肅。在軍營裏待久,板著臉冷著眼習慣了,太年輕又太俊俏的人,帶兵的時候要再平易近人時常含笑,如何制得住人。

他板著臉,其實是在想該如何哄她,但落在寶鸞眼裏,就不是這麽回事了。

她鼻息深深一吸,紅嘟嘟的唇翹起,濕潤潤的眼半閉,要哭不哭的模樣,透著幾分委屈,幾分自艾,眼淚一滴沒掉,卻比淚流滿面更讓人揪心。

“你不耐煩了是不是?”她推他一下,然後又推第二下:“嫌我不知好歹,嫌我胡鬧嬌縱是不是?”

班哥的心都快被她推碎了,想摟不能摟,寶鸞一直推他一直推,好像不將他推走就不罷休。他幹脆“被”推到地上,裝得還挺像,仿佛是沒穩住才被她推倒。

摔到地上,反而更方便寶鸞抓他揪他。班哥不急著起來,他就在她腳邊坐著,寶鸞坐榻上,他坐地上,寶鸞抓他,他就抱她的腿。

抱了腿,還晃了一晃,俊美的面龐仍是板著的,融進月光中,冷峻得好似高山千年不化的冰雪。說出的話,卻柔得能滴水。

他說:“小善,我永遠不會對你不耐煩,你肯同我說話,肯理會我,打也好罵也好,對我而言,都是恩賜。”

什麽是恩賜?帝王賞賜臣下,叫恩賜。

寶鸞收起自己胡作非為的爪子,幽幽怨怨地輕嘆一口氣:“……你疼不疼?”

原本是要說她不對,不該拿他撒氣。但心裏太委屈,加上她根本不覺得自己撓得不對,所以就只吐出半句話。

班哥道:“不疼。”

寶鸞抿抿嘴,也不喊他起來。

本來嘛,她一個人待得好好的,再傷心再難過,她自己一個人兜著。他偏偏要湊上來,湊上來也就算了,還拿話逗弄她。

親一下試試?不試試怎麽知道?

這像什麽話,她能不生氣,能不發火嗎?

現在氣也氣了,火也發了,想想沒什麽意思,該給自己找台階下了。

“你頭發硬死了,一點都不軟,抓起來蟄人。”寶鸞斯斯文文拿起巾帕擦手,揪了人頭發,反過來怪人頭發不好揪。

尊貴的六皇子,英勇的小單將軍,外人眼裏亮閃閃的光環,在嬌氣的小公主面前,全都不管用。公主看他,是看受氣包的眼神。

班哥裝看不見,自然而然攜過她的手,吹吹氣,揉揉她的掌心又揉揉她的手指:“瞧瞧這手,金尊玉貴的,怎能拿來揪人頭發?你要揪,我自己揪給你看不就行了?何必你親自動手。”

寶鸞懶得理他,她煩都要煩死了,才沒有心思聽這種好聽的話。

擱以前,說這樣的話哄她,她早就感動得不行,說不定還會哭著認錯和好,現在不一樣,班哥自曝心思,他在她心裏的形象不再是兄長,而是追求者。

公主對自己的追求者什麽態度?正眼都不瞧一眼。

能像這樣和班哥說上幾句話,還是看在以前的情分上,還存著想要勸回他的心思,還是想要正常的兄妹親情。

寶鸞也不掩飾,心裏想什麽,臉上就是什麽。班哥說的話再好聽,一句不入她的耳。

她仍是嬌嬌氣氣的面容,黛眉微蹙,眼波瀲灩,唇若蓮瓣,小女孩生氣撒嬌的神情,要多動人有多動人。在榻上盤腿而坐,安安靜靜,好似蓮台觀音氤氳在光影裏,有種佛性慈悲的美。

班哥的聲音越來越輕,到最後完全無聲。他眼裏透出近乎癡迷的瘋狂,將她的手摸到心口處按住,仿佛這樣就能抑制住胸膛裏劇烈跳動的心。

他若回身瞧一瞧,就能從銅鏡裏瞧見自己現在的樣子,宛若一個獻祭的信徒。但他自己沒察覺,以為沒有失態,至少表面上仍是冷靜沉穩,其實內心的執念,早就一覽無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