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0章

幾日後春光明媚的一個下午,公主府的角門上,悄悄停下一輛青油車。車簾掀開,一張宛若嬌花的臉露出來,眼裏神采飛揚,黑溜溜地轉動。

“好氣派。”她發出喟嘆,同來接她的婆子寒暄:“難怪我差點將媽媽認成夫人,公主府連角門都比別人家的正門高闊出幾倍,媽媽在這樣的府裏當差,穿著打扮言行舉止自然不是尋常人可比。”

婆子笑道:“娘子到了公主面前,巧嘴可得收著些。”

這位娘子不是別人,是魚娘。

在地窖內關了好些天後,她被送到這裏來,來了好幾天,一直在學禮儀規矩。今天才知道,原來她要見公主。

原本以為沒有生機可言的魚娘,看到公主府的門,這才肯相信,小單將軍真的不殺她了。

經歷了地窖不見天日只能等死的魚娘,走在公主府叢叢郁郁的翠徑花障間,真真切切感受到她確實還活著。

她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,每多走一步,多看一眼濃濃春意的繁花似錦,腳步便多一分輕盈。

腳下的長廊,是紫檀的,籠著地火,觸腳生溫,公主府裏到處都是這樣的木廊,不知得花費多少銀子。堆假山的石頭,全是奔雲石,紋理好似滇茶花,重重花瓣層次分別。鬥大一塊奔雲石,可賣百金,公主府用奔雲石堆就連綿逶迤的假山,當成尋常山石使用,可謂奢華至極。

走得腿腳酸麻,看得眼花繚亂,總算能到公主面前拜見。

公主見營妓,自然不會在正殿見,也不會在日常起居的院子裏見。公主見她,是在園子裏的一處小花廳。

魚娘深深伏下去:“奴魚娘,見過公主。”

公主的模樣,魚娘沒瞧見,因為她不配擡頭正視公主,從遠遠看到公主身影出現在花廳時,就有婆子訓斥她低頭。

“你叫魚娘?”公主一開口,嗓音似玉珠濺盤,比魚娘聽過最好的歌喉還要美妙。

昔日韓娥曼聲高歌,余音繞梁,三日不絕。公主的聲音,可比韓娥再世。

魚娘答:“是,奴叫魚娘。”

“你姓魚?”公主語氣親和,仿佛她不是卑微的營妓,而是一位尋常世家女。

魚娘緊張的心稍稍放松,笑著說:“回公主,奴不姓魚。樂營日子煎熬,沒有點盼頭活不下去,奴愛吃魚,所以給自己取名魚娘。”

“你擡起頭來。”

魚娘緩緩仰起臉,將模樣現給公主看,視線小心翼翼探過去,原是想察言觀色,入目一張濃鬢雪膚的面龐,明燦如仙姝,驚艷得令人窒息。魚娘呆住。

世間竟有這等絕色。

魚娘自詡絕色,因為她沒見過比她更好看的,今日見到公主,才知道什麽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。

被公主一襯,魚娘覺得自己被襯成了鄉野村姑。她想到那晚去找小單將軍,小單將軍連門都不讓她見。坐懷不亂,原來是早就見過公主這樣的美人。

魚娘眼睛直愣愣,失語般微張嘴。婆子咳一聲,魚娘沒聽到,咳到第二聲,她才回過神。

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唐突,嚇得連連請罪:“奴該死,奴該死。”

寶鸞讓魚娘坐到自己身邊來,輕輕擡起她的下巴,看她的頭發和肌膚。

頭發是黑潤的,肌膚是亮澤的。這個人在樂營裏過得還算好。

寶鸞心裏又高興一分,她不喜歡看人吃苦頭,她自己過得錦衣玉食,希望別人也能過得好些。

魚娘入城後沒有立刻被送到寶鸞面前,而是養了幾天才送來,也有這個原因。班哥深知寶鸞的心性,她的同情心,不會因為魚娘沒有面黃肌瘦沒有食不果腹,就減去幾分。

他送魚娘來,是為了討好寶鸞,不是讓她難過。

寶鸞問:“你是怎麽認識……”頓住,看向一旁吃茶的石源。

石源提醒:“單巒單將軍。”

“哦,對,單巒單將軍。”寶鸞嫌這名字拗口,對石源幽怨的目光視而不見。

難道我有義務知道他的一切嗎?

不知道名字怎麽了,我連他何時生出的那種心思都不知道呢。

一想到班哥,寶鸞有些心不在焉,耳邊聽著魚娘的敘述,神思飛到從前。

什麽時候變得呢?是她做了什麽,才讓他生出那種心思嗎?

做隨奴時卑微可憐的班哥,恢復身份後謹慎小心的班哥,一幕幕往事,從寶鸞的眼前似流水般淌過。越往前,越模糊。

如今她腦海裏最清晰的,竟然是來到隴右後,他在她面前平靜自若說著無恥之言的樣子。

寶鸞苦惱地嘆口氣。

公主一蹙眉,魚娘心驚肉跳,連忙道:“單將軍總共和奴說過兩句話,面也只見過兩次。單將軍赴邀吃酒,此前和奴素不相識,以後更不會有任何瓜葛。”

她以為單將軍是公主養的面首,才會有那樣一個荷包。能說動公主見她一個營妓,單將軍定十分受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