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2章(第2/2頁)

皇後擺擺手:“叫她回來作甚,隨她去吧。”

女官道:“聽聞明日趙妃就下葬了,陛下至今未去趙妃靈前看過。”

皇後聲音無波無瀾:“陛下怎會去呢?他宅心仁厚,去了也是傷心,倒不如像現在這般,眼不見心不煩。只是難為那兩個孩子,夜夜守在靈前。”

女官伺候皇後多年,算是皇後身邊得力的人,饒是如此,很多時候,她依舊捉摸不透皇後的意思。

比如現在,趙妃死了,陛下連炷香都沒上,皇後娘娘應該高興才是,可是不知為何,她聽娘娘說起趙妃喪事的時候,沒有任何欣慰的意思,仿佛死的只是一個陌生人,而非曾經的後宮勁敵。

女官試圖討好皇後,將宮裏人說的那些話當笑話講給皇後聽:“大家都說,本以為六殿下這麽快得到太上皇召見,定是個有福氣的人,結果前腳出了太極宮,後腳就死了母親,可見不是個真正有福的人。”

昏黃的燈影被風吹晃,半明半暗的流光撫過皇後一雙涵煙眉,收尖的眉心微蹙,溫婉眼形透出晦暗不明的幽深之意:“你真當他沒福氣?他若沒福氣,便不會死母親。”

太上皇的一碗湯,可不是人人都能享用。殊不知,被他看進眼裏的,才能得他這副費心“賞賜”。

皇後忽然沒了興致去梨園看新編的西域舞,她揮揮手,命人調轉方向回殿。

“替我去趙妃靈前上炷香,再讓禦膳房做些夜宵補品送給那兩個孩子,夜裏涼,讓他們身邊伺候的宮人好好照看,不得有失。”

女官驚訝皇後這番體貼周到,生怕領悟錯意思辦錯事,戰戰兢兢試探:“娘娘的意思是,好生照看兩位殿下?”

皇後語氣冷淡:“怎麽,我不能關心自己的庶子庶女嗎?”

女官大駭,連忙埋低腦袋領命,又道:“三公主和六殿下能得娘娘關切,日後定會像待趙妃那般一片烏鳥之情待娘娘。”

皇後眼神掃過去。

女官瞬時腿更軟了:“不,婢子說錯了,娘娘自己的孩子皆是至孝之人,殿下們待娘娘的孝心,豈是三公主和六殿下能比的?”

和煦的夜風吹過皇後無情的眉眼,她輕聲道:“日後我若死了,絕不要誰為我守靈,他們最好別在我靈前哭,我最討厭怯懦落淚的人。”

女官噤聲。

黑沉沉的夜覆在朝陽殿外肆意生長的新芽,天上幾顆放哨的星星,月亮躲進雲裏偷懶。

厚重的檀香掩住大蒜的氣味,班哥將蒜抹在眼皮上,一瞬息的功夫,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。

他可悲又可笑地將蒜快速藏起來。

他的母親死了,可他哭不出來。但他必須有眼淚。

沒有眼淚的悲傷,很難讓人相信。

他不能讓小善覺得他是個連母親死了都不傷心的怪物。誰都可以將他當怪物,可是小善不能。

他喜歡她,比任何人都更喜歡她。

這份喜歡對於他而言,彌足珍貴,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喜歡她,那他一定是變成了神志不清的怪物。

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便知道,他也許真的能夠像郁婆說的那樣,體味世間的七情六欲。

這滋味酸甜苦辣皆有,但他很喜歡。

不必假裝關心,不必掩藏厭惡。

做人不再無趣,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情愫原來這般美好。

班哥看著黑夜中緩緩走近的寶鸞,他壓抑住張開臂膀迎接她的沖動,百般煎熬等著她朝他走來。

黑夜與燭光的交影,兩道影子越離越近,最後融為一體。

寶鸞撲進班哥懷中,她小心地掩藏自己夢中哭過後的紅腫痕跡:“我來遲了,你是不是等急了?”

班哥使勁眨出眼淚:“我還以為你今晚不來了。”

寶鸞擡眸,望見班哥臉上全是淚,無言落淚,最是傷心。

她這幾日見慣了他的眼淚,小手忙不叠在他眼下撫來撫去擦拭淚水:“今夜是最後一晚,我怎會不來?下午一時睡迷,所以才來晚了些。”

班哥點頭:“嗯。”

他眸中水光流動,濛濛生霧般盛滿淚花,哭得好不可憐,寶鸞見他哭,她也想哭,鼻尖一酸,背過身揉眼。

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,她一見班哥眼淚汪汪,就覺得他好可憐。

他肯定很痛苦,在外面流落那麽多年,結果回來沒幾個月,母親就死了。

他再沒有機會了解親近自己的母親了。

喪母之痛一定很難熬,他又是那種溫和的性子,即便悲痛,也不會說給人聽。

他就這麽哭啊哭,哭得她心裏好難受,尤其是他眼淚洶湧,卻連哭聲都沒有,這種默聲哭泣的方式,更讓人悲傷。

寶鸞重新紮進班哥懷中,兩個人哭做一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