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2章

一貫歡聲笑語的拾翠殿此刻萬籟俱寂。

宮人們進進出出半點腳步聲都不敢發出,生怕驚擾寶鸞歇憩。

傅姆守在門邊,滿臉憂心。

自趙妃去世後,公主黯然神傷,眼睛沒有一刻不是紅腫的。

夕陽的余暉為庭院染上一層金黃色,傅姆看了看漏刻,很快就到酉時。

每天這個時辰,公主都會去朝陽殿陪六殿下一起守靈。

傅姆有些猶豫,她本該叫醒公主,可是公主好不容易歇幾個時辰,她想讓公主多睡會。

傅姆在門外等了半刻,最終還是進了屋,輕手輕腳來到榻前。

“殿下,殿下。”傅姆輕輕搖晃寶鸞。

睡夢中的美人兒不知夢到了什麽,眼角下隱隱有淚漬,黛眉微蹙,似西子捧心,我見猶憐。

傅姆越發心疼,動作更加輕柔:“殿下,今夜還去朝陽殿嗎?”

寶鸞迷迷糊糊聽到這一句,從夢中掙出,張開惺忪睡眼:“姆姆,什麽時辰了?”

傅姆答:“酉時一刻。”

寶鸞一聽已經過了酉時,連忙從床上撐起:“怎麽這麽晚了?快快替我梳洗。”

傅姆立馬喚宮人進屋伺候。

寶鸞一邊穿戴一邊催促:“快些,快些。”

傅姆忍不住道:“殿下莫急,就算晚些去,六殿下也不會說什麽。”

滿宮上下,有誰像公主這般,真心實意為趙妃的逝去傷心,夜夜不辭辛苦陪著六殿下守靈?

也就公主渾金璞玉的一個人,才會赤心相待曾經的故人。

寶鸞對著銀鏡照,有些發愁:“怎麽睡一覺起來,眼睛還是腫的?”

傅姆不敢說,那是因為又在夢裏哭了呀。

宮人照吩咐為寶鸞簡單挽個發髻,特意取來煮熟去殼的雞蛋,在寶鸞眼皮上滾來滾去試圖消腫。

雞蛋都滾涼了,寶鸞還是覺得眼睛腫,她又派人去冰窖取冰,用冰敷眼睛。

傅姆心疼得不行,又急又無奈:“這種天用冰,豈不壞身體?”

寶鸞細聲:“就敷一會會,不冷的。”

傅姆這些天擔心不已,就怕寶鸞為趙妃的事傷了心神,這會子見她為了消下眼睛的紅腫,竟用冰敷,心中苦澀實在受不住,背過身抹眼淚。

“既怕眼睛腫著被人瞧見惹人擔心,作甚還要出去,待在屋裏歇息豈不更好?”傅姆哽咽,“飯不好好吃,覺也不好好睡,夜夜跑去守靈,一守就是一夜,再這樣下去……”

寶鸞急忙站起來替傅姆擦眼淚:“姆姆,別哭,今夜是最後一晚,我明天就不去了。”

傅姆:“當真?”

“真的,明天、明天趙妃就下葬了。”

傅姆總算松口氣,剛想說“那就好”,察覺此話太過涼薄,及時打住,改口道:“公主一番孝心,趙妃泉下有知,定十分寬慰。”

寶鸞轉過頭去,繼續由宮人用脂粉薄塗眼下遮住紅腫。

她有些慚愧,眼睛不敢往鏡裏瞥自己。

夜夜去朝陽殿守靈,並不只是為了趙妃。她不能放班哥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朝陽殿,所以她去陪他。

要是讓她單獨一個人留在朝陽殿,她是守不住的。也許不到兩個時辰,她就會被自己嚇得跑回來。

為趙妃的逝去傷心是一回事,害怕趙妃的屍體又是另一回事。她看多了鬼怪異志的話本,至今不曾看過趙妃的屍體。

她還是有些害怕趙妃的。

趙妃被她當做母親時,發瘋掐過她,這份陰影直到身世大白後才漸漸消散。

她不再渴望趙妃的母愛,但趙妃曾經象征著她整個幼年對母親的期盼,這份期盼在得知趙妃並非自己的母親後,沒有變成怨恨,而是化作同情。

她同情趙妃瘋了十幾年關在一個地方不見天日,同情班哥被送走十幾年好不容易歸來,剛和母親相聚,卻轉瞬間面對生離死別。

班哥恢復身份後,趙妃清醒的次數比從前多。趙妃死後,她才知道,趙妃清醒時曾做過一個佩袋給她,上面繡著一個寶字,半個鸞字。

原來趙妃記得她的名字。她並不是讓趙妃厭惡到想要殺死的壞孩子。

寶鸞小心翼翼拿起寶石漆盒裏繡著青鸞圖紋的佩袋,半個殘缺的字隱在佩袋最下方,她愛若珍寶地將它捧在心口處,而後重新放回去鎖好漆盒。

也許,不瘋的時候,趙妃也曾將她當成自己的孩子那般愛過。

從拾翠殿到朝陽殿,宮道被黑夜淹沒。

宮人們提燈照明,闊大的廣場,皇後坐在步輦上,示意眾人停下。

前方拾翠殿的宮人擡著寶鸞的坐輦匆匆而去,十幾盞宮燈,照出一條螢黃的道路。

走得太急,沒有人注意側方連通廣場的拐角處,兩盞華麗的鳳燈停駐不前。

“方才過去的是誰?”皇後問。

貼身女官答:“是無雙公主,看宮人掌燈的方向,應該是往朝陽殿去的,娘娘是否要將人叫回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