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章

趙妃下葬後,宮中一切恢復如常。像是大海裏投入一顆小石子,漣漪剛起便迅速恢復平靜,朝陽殿遽然逝去的香魂沒有引發太多關注,寶鸞除外。

她細心地關注著班哥,比從前更頻繁地去尋他玩耍,試圖借以玩樂分散他的悲痛。

然而班哥總是不在清思殿。

派去清思殿打探的宮人悄悄回來和寶鸞說,六殿下每日天未亮便起,每晚夜深時才睡,一忙起來,好幾天都瞧不見人。

寶鸞找李世一打聽才知道,原來班哥最近除了習文練武外,還進了兵部歷練。

這個所謂的歷練,顯然不是舒舒服服地坐在皇城都堂當差。

“那小子真是自找苦吃,竟然跑去西郊大營,那裏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。”對於班哥被派去西郊大營的事,李世很是不屑。

在李世看來,這個弟弟瘦弱文氣,雖然贏過幾場馬球賽,但打馬球和進大營歷練完全是兩碼事。

打馬球或許還能靠幾分運氣,但進大營歷練就只能靠毅力了。

“有機會你勸勸他,莫要跟自己過不去,他若想找事幹,我手裏好幾件差事勻他一件便是。”

李世都這樣說了,寶鸞哪能不擔心?

西郊大營有多可怕,人盡皆知。世家子弟若不爭氣,家中長者便會威脅他們進西郊大營磨礪,郎君們聽到西郊大營四個字,堪比小兒見到惡鬼。

如今班哥去了那樣的地方歷練,他雖是皇子,但那地方根本不講身份,管你是什麽人,進了大營就是大營的人,得按大營的規矩來。

按李世的說法,班哥去大營就是去受苦受難的,他過去已經吃過那麽多苦頭,現在該享福才是,就算勤勉上進,也不該折磨自己。

寶鸞決心勸勸班哥,夜晚守在窗邊。

這段時間班哥忙得不可開交,她連他的人影都見不到,饒是如此,她依舊知道,他日日記掛著她。

白天沒影的人,夜裏卻會在她的窗邊流連。

他送來各種各樣的禮物,有時候是一盒千金難買的香餅,有時候是一個精巧貴重的銀球香囊,有時候是一斛波斯國特有的螺子黛。每天早上起來,她打起窗欞,窗外就會有他送來的東西。

昨夜他送來的,是一幅畫。

畫技談不上高超,甚至有幾分青澀,一筆一畫勾勒出一個美人。美人坐在雲上,長長的裙擺垂落,背後霞光萬道,仙鶴展翅。

寶鸞甚是喜歡。她捧著畫看了一天,越看越歡喜。

她想起他之前送她的那個美人燈,燈上畫的人也是她。他學畫才幾個月,卻能將她畫得如此好看。

別人也畫過她,全都不如他。

寶鸞雙手托腮看著月亮,靜靜等班哥的到來。

她發覺自己似乎對班哥不太一樣,她自己也有些苦惱。

比起喚他六兄,她更喜歡喊他的名字,不是阿耶為他取的大名和字,而是他以前的名字。

現在沒多少人會喚他的名字了,他說,自從做了殿下,就只有她一人喚他“班哥”。

他不但不在意她喚這個名字,似乎還很喜歡她喚他這個。

他曾告訴她:“這樣顯得我們倆更親近。”

她喜歡親近他,可又不是對兄長們的那種親近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才做了她不到半年的兄長,她努力了很久,仍覺得他是班哥而不是六兄。她將他當班哥,不是從前做隨奴的班哥,而是和她一起玩一起苦笑的玩伴。

趙妃死後,她見過他悲傷落淚的模樣,那一刻,她只想保護他,讓他不要哭泣,不要傷心,她願意做任何事讓他走出悲痛的陰影,只要他能重新快樂起來。

寶鸞對前三位兄長都是敬愛有加,對身為癡兒的四兄是對小孩子的疼惜,而對班哥,不是敬愛也不是疼惜,她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麽,總之她喊他六兄時,不如喊他班哥時自在。

可他待她這般好,她不能讓他看出來,要是他知道自己沒有將他當成其他幾位兄長那般敬愛,得多難過啊。

所以她每次喚他六兄時,都刻意加重親昵的語氣。

寶鸞告訴自己,等會見了面,務必記得先喚一聲六兄再喚一聲班哥。

而在見到班哥之前,她要做的,就是睜大眼睛渡過睡衣,絕對不能倒下。今夜一定要和他說上話。

她這樣想著,眼皮卻變得越來越沉。

眸裏倒映的月亮緩緩縮小,小到鉆不進她的眼睛,寶鸞兩眼一閉,迷迷糊糊睡了過去。

睡夢中似乎聞見一陣木香,沾著夜風和寒霜的清冷,有人將她抱起來。

第二天醒來,寶鸞發覺自己躺在綿軟的被褥裏,手腕上多出一個鑲滿瑟瑟和金剛石的金手釧。金手釧閃閃發光,耀眼奪目,寶鸞近來喜歡亮閃閃的佩飾,這個手釧是她見過最亮最閃的。

珠光寶氣的手釧戴在寶鸞雪白的腕間,她一起床就是愉悅好心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