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章

大殿闃然,喧曄聲戛然而止。

喝酒的人酒杯停在半空,半傾的酒汩汩流落無所察覺,扭身同人玩鬧的人姿勢依舊,身體背對側扭腦袋觀舞。

眾人看向殿中央翩翩起舞的少女,時間仿佛在此刻凝固。

柔光中的少女踩著樂聲旋轉。烏黑雲鬢,水紅唇瓣,纖腰裊裊,美不勝收。

她面不露笑,眉眼清清淡淡一轉,雙手自頰邊微微拂過,如捧花撫霜,一個眼神回眸,似山中雪玉,又似秋水流波。

仙姿玉貌的可人兒,連作舞都比旁人多出一份難得的靈動風流。似青山遠遠迢迢,風起就她,雲騰繞她,世間萬般好皆為她而生,偏她無歡無喜,清醒冷靜。視線掠過,迷得滿堂驚艷,郎君心跳如雷。

班哥耳邊轟地一聲,過往沉浮化成虛無,他腦中白茫茫一片,心智全失,忘了自己叫什麽,以前是誰現在又是誰。

他的眼不再是他自己的,少女轉到哪,他的眼就在哪。

少女作起舞來,和平日的溫婉嬌憨截然不同,舞姿柔媚妖冶卻又矜傲高貴。仿若仙子自雲端露出真容,眾生為她迷戀,她卻不為所動。

他不自覺伸手去搭她的臂膀,想將仙子從雲端拽落。

少女朱唇微啟,黑靈靈的眼睛微眯,警告他不準亂動。

“笨蛋,還不到你伸手的時候。”她用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嗤他,腳下輕點,點中曲調,一個轉肩,繞到他背後。

像有千萬只螞蟻從後背爬過,酥酥麻麻,強烈的心慌與錯亂,班哥魂不附體。

想回頭看她,想永永遠遠看著她。

班哥喉頭微聳,意識到什麽,拳頭握緊閉上眼試圖抵抗,腦海中那不可告人的欲望卻越來越強烈,終是不受控制,自心底破土而出——

他要將她綁住藏起來。

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,他要用最華麗的宮殿做她的歸屬。那裏不點燈燭不燒火爐,她浸在黑暗和寒冷中,只能依靠他。她喚他的名字,日日夜夜喚著他,她所有的一切都為他所有。

這個人,她生來就和他有緣,她該是他的,本就該是他的。他要將她變成他的,無論怎樣都行,哪怕她破碎,他也要將她變成他一個人的。

鋪天蓋地的欲望洶湧撲來,幾近將班哥淹沒窒息。耳邊無數聲音叫囂著撕下他的偽裝,它們魅惑他,勸說他——

“別裝了,去吧,去強迫她,去摧毀她。在她發現你的真面目之前,將她變成和你一樣的人。”

“變得和你一樣,她才能接受你。”

“若不能,那就殺了她。”

班哥喘息聲漸重,內心撕扯快要癲狂。

忽然耳邊一陣熱風呼過,少女的聲音輕輕響起。

“伸手給我,傻瓜。”

班哥睜開眼,寶鸞回到他的視野中,她搭上他的手掌,柔嫩的手指自他指間厚繭撫過,溫熱香甜的氣息貼到他袍間。

寶鸞若離若即,見他失神,沒好氣地瞪他一眼。

所有人都在看她,郎君和娘子們被她迷得目眩神暈,她跳得這麽美,他竟然走神!

寶鸞搖擺腰肢,一個躍動,握住班哥手拽低他,附在他耳邊使出殺手鐧:“你再不專心,以後就別來找我玩,我不理你了。”

她說完,松開手,往他胸膛輕輕一點推開他,跳到半步外的地方,搖起臂間金玲。

班哥不自覺追隨她。

寶鸞挑眉,唇角微揚,看班哥似遊魂般朝她而來。

寶鸞茅塞頓開。原來這個傻瓜不是不專心,他是被她迷昏了頭。

唉,不怪他,誰叫她跳得這麽好呢。

寶鸞為自己方才惡狠狠的威脅補償一個笑容。

班哥頓住腳步,耳畔幽沉的聲音被另一種更強烈的情愫取而代之。

他從她的笑容裏清醒過來。

心跳咚咚作響。

——她真美,笑起來更美,世上怎會有這麽美的人。

——她沖我笑呢,她可真好,世上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好的人。

——我怎有摧毀她傷害她的想法?我真是個不可饒恕的壞人。

寶鸞重新牽過班哥的手,圍著他曼步作舞。她的眼神從遠到近,似嗔非嗔掠過他的面龐。

饒是漠然如他,亦清楚地知道此時此刻攥緊心臟的東西是什麽。是愛慕,是郎君對娘子的喜愛。

班哥猛地攥緊掌中柔荑。少年懵懂的情欲打敗與生俱來的陰暗,他心中生起獻出性命的沖動。

他心想:錯了。他不要她變得和他一樣,他也不能讓她的心被染黑哪怕分毫,她該永遠快樂自在,若她被他毀掉,那他就該去死。任何人試圖毀掉這份美好,都該去死。

少年無處安放的愛慕化作灼灼目光,他無比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聲。

——想她抱我吻我愛我。

——可她應該不會吻一個壞人。要更努力地偽裝才行啊。

眾人沉醉在寶鸞曼妙的舞姿中,寶鸞對於四面八方熾烈的驚艷毫不意外。她以為他們仍是為她姣好的容貌和出色的舞姿贊嘆,卻不知眾人在心中的震驚與懊惱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