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 饜足

寶鸞牽著馬走了好幾步,回頭看見班哥仍趴在地上,一動不動,仿佛真是一只紮進土裏的凳子。

寶鸞回身,道:“我今日已經盡興,不會再上馬,無需你再做人凳,快起來吧。”

班哥道:“我趴在這裏便看不見殿下離開的身影,沒有看見殿下離去,殿下便從未離去。”

寶鸞心頭驀地一抖,想到那日她送崔玄暉的情形,那種自欺欺人的酸澀何曾相識?

她盯看面前卑深深伏低的班哥,繼而緩緩彎下腰,一雙細白的柔荑捧起他的臉,道:“你起身,我保證不讓你看見我離去的背影。”

她近在咫尺,呵氣如蘭,雙唇張闔間,溫熱的氣息撲到他面上。

班哥屏住呼吸,指甲扣進土裏,身體才沒有發抖,腦袋乖覺地仰在寶鸞小小的掌心上,跪趴的姿態,似一只執行主人命令的小狗,道:“我聽殿下的。”

這日晝消夜來,月明星稀,拾翠殿下房多出一人。

宮人指著小宦官們睡的通鋪,道:“沒有別的空屋了,以後你就睡這。”

班哥懷中抱枕被,笑道:“多謝姐姐引路,這裏好得很,比我以前住的地方好上百倍。”

宮人見他年紀小生得好,笑起來暖意融融,一副天真稚嫩的模樣四處張望,同人說話時語氣裏滿是感激,真真討人喜歡。

公主身邊從來沒有隨奴,這是第一個,聽說以前在馬廄照看公主的馬,今日不知怎地,公主去了趟馬場,就將人帶回拾翠殿了。

宮人哼道:“別以為你是殿下的第一個隨奴就能怎樣,清露公主有幾十個隨奴,我們公主以後也會有那麽多隨奴。你既進了拾翠殿,就得守拾翠殿的規矩,若你不安分,遲早叫你知道厲害。””

班哥連連稱是,誠惶誠恐:“多謝姐姐指點,以後我若有什麽做得不好的地方,姐姐只管打只管罵。”

宮人道:“我哪敢打你,哪敢罵你?你可是殿下的隨奴呢。”

班哥道:“姐姐若打肯罵才是我的福氣,我只是隨奴,隨在前,奴在後,比起姐姐逍遙自在,我低人十等都不止,哪敢在姐姐面前拿喬?”

宮人捂嘴笑:“你這小子,有點意思。”

班哥低眉微笑。

宮人想了想,見他一個人在屋裏怪可憐,讓他放下枕被,同她去前面的罩房。

今晚未當值的宮人們皆在罩房前的空地乘涼閑話,正愁沒有新鮮事解悶,班哥一來,大家圍過去,一人一句,好不熱鬧。

“哪裏來的小子?生得好俊秀。”

“你還不知道?這孩子是馬廄養馬的。”

“不對,聽說他本就是殿下的隨奴,只是殿下一時忘了他,所以他才去了馬廄養馬。”

“聽聞小紅小白為公主贏了四場贏錢,是不是真的?”

“你問我作甚,人就在面前,你問他呀。”

發問的宮人將視線轉到班哥身上,問:“小子,真贏了四場?”

班哥道:“確實贏了四場。”

宮人捏住腰間荷包,神情肅然問:“你覺得下次賽馬還能贏嗎?”

班哥道:“我若留在那裏照看,定能次次都贏,但我已經不再照看小紅小白,下次是否能贏,尚未可知。”

宮人不信:“說得好像都是你的功勞,難不成沒了你,那馬兒就贏不了?”

班哥也不惱,只道:“姐姐說的是,是我狂妄了。”

帶班哥過來的那個宮人站出來道:“你問他便問他,作甚譏諷人?就算知道下次輸贏,憑你的身份難道還能進馬場下注不成?你倒說說,你是哪府裏出來的貴族娘子?”

先前問話的宮人滿臉飛紅,伸手指道:“玉壺,我哪裏得罪你,你要這般羞辱我?”

玉壺道:“我何時羞辱你?我一片好心提醒你罷了,認清自己的身份,不該想的事不要想,不該做的事不要做,莫要以為公主仁慈,便能胡作非為僭越宮規。”

班哥在馬廄養馬時,經常有宮人和宦官悄悄到馬場下注,馬監司的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久而久之馬場下注的事也就成了宮人宦官們約定俗成的秘密。

班哥憑借四次賽馬連贏,讓黃公公賺了個盆滿缽滿。黃公公本就動搖,又得了好處,這才松了口沒有拘著他,那日許他往公主面前去。

照吩咐,黃公公本不該讓班哥在寶鸞面前露臉,打發得越遠越好,待時間一久,尋個理由弄死,才是黃公公本來要做的事。

黃公公心想,貴人多忘事,尤其是永國公這般桀驁不馴的貴人,今天打這個,明天殺那個,未必記得才見過一面的班哥。隨口一句吩咐,誰知道是不是一時興起,過後忘得幹幹凈凈?

班哥從人群中悄悄離開,宮人們還在吵,他踩著月光,原路返回寢屋。

同一寢屋的宦官們還沒回來,班哥吹熄油燈,脫鞋上了通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