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饞蟲

班哥坐在車轅上,街上販夫走卒熱鬧市容一一掠過,崔府長街前曾經走過無數次的這條路,漸漸從視野中褪色。

離永安宮越近,班哥的心就越跳越快,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,只好輕輕捂住胸口試圖平息心中波瀾。

深呼吸好幾下,班哥的眼中恢復往日平靜,他後背緊貼車門,隨時做好準備等待車裏的人召喚他。

從崔府離開後,小公主就沒再和他說過話了。

他瞧見旁人羨慕的眼神,她說了那兩句,落在別人眼裏,仿佛是恩賜一般,連趕車的車夫見了他,都忍不住感嘆。

“公主又做善事了。”

身家清白的尋常百姓想要進入永安宮尚是難於登天的事,更何況是像他這種曾經賣身崔府為奴為仆的人。

車夫說得沒錯,小公主確實是在做善事。

她將他從崔府的奴變成她一個人的奴,雖然還是做奴,但奴和奴之間亦有不同,如果他這輩子注定要為誰當牛做馬,那他也要自己選擇主人。

塵土飛揚撲到班哥臉上,班哥一時不慎吃了些灰,咳嗽起來。

車夫道:“這裏在修路,難免塵土多,這有塊巾子,你包住臉。”

班哥謝過車夫給的羅巾,臉包起來捂住口鼻,果然輕松不少。

車夫又大聲提醒道:“殿下,莫要開窗,外面嗆。”

班哥全神貫注聽車廂裏的動靜,果然聽到裏面傳來窸窣的細碎聲。

但不是應答聲,而是開窗聲,像是有意瞧瞧外面的灰土有多嗆,小公主的咳嗽聲傳出來。

車夫自責道:“早知如此,便不該提。”

班哥趁勢和寶鸞搭話:“殿下,您還好嗎?”

小公主咳嗽後聲音頗為郁悶:“喝點水便好了。”

班哥頂著塵土看清前面的路,寬慰道:“再行上半刻,前面的路不會有這麽多塵土了,到時殿下就能自在觀賞街景。”

小公主道:“嗯。”

班哥還想說上兩句,車夫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唐突。

班哥只好忍住。

靜了一會,車廂忽然傳出小公主的聲音,她似乎是在車裏待得無聊,想找個人說話。

小公主問:“就要進宮了,你當真不後悔嗎?”

班哥連忙道:“不後悔。”

小公主感嘆:“宮裏可不像宮外那麽自在,宮外那麽多好吃的好玩的,想去哪就去哪,進了宮,你遲早會嫌悶。”

班哥聽她的語氣,似乎很向往宮外的生活。可嬌養長大的公主哪知人間疾苦?饑荒時一個饅頭就可叫人賣兒賣女。

這些人心險惡的話他不會拿出來答她,他只是笑著說:“不瞞殿下,我饞宮裏的膳食。”

小公主似乎從車廂往外挪近了,她的聲音變得更清晰響亮:“原來你是個饞蟲。”

班哥順著她的話道:“是啊,我是個饞蟲,殿下莫要嫌棄我吃得多。”

小公主道:“你放心好了,我宮裏有個叫小宜的宮人,她一個人要吃十個人的份,飯量比別人大,力氣也比別人大,我每日都有讓她吃飽,從來沒有餓過她。只要你不是每餐都要吃二十碗飯,我定能讓你餐餐腹飽。”

班哥笑道:“那我先謝過殿下。”

小公主咯咯笑兩聲。

他知道她就在一門之後,說不定此刻正靠在門板上,他使勁地往裏望,試圖從門縫中窺到她說話的神情,可那門閉得緊,什麽都看不見。

車夫悄聲道:“你往哪瞧?還不快坐正了。”

班哥立馬坐端正。

過了半刻,路上的塵土不再鋪天蓋地。

車馬漸漸行至朱雀大街,像是來到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,寬敞潔凈的大道,路上的行人逐漸變少,大片開滿白花的玉蘭樹栽於道路兩邊,穿緋袍戴龜袋的官員三三兩兩從樹下走過,戴高頂寬檐笠帽的宮人手挽竹籃嗤嗤說笑,長度及鼻的薄紗下露出一張張年輕美麗的面龐。

一隊身著戎裝的金吾衛自皇城而出,風風火火往外奔去。

為首一人,二十來歲的模樣,著正六品驍騎尉的袍服,認出寶鸞的車駕,從馬背躍下,牽馬等在路邊。

車夫見到是他,也停下車來。

“殿下。”

寶鸞打開車窗,露出半個腦袋:“袁二郎,是你呀,你這是要往哪裏去?”

袁鶩道:“城外發現匪賊蹤跡,我奉命協同大理寺前去抓捕。”

寶鸞問:“是你前陣子說的那個柳葉殺嗎?”

袁鶩道:“正是這廝。”

柳葉殺每年春天殺六人,殺人後以柳葉圍纏死者脖頸,故稱“柳葉殺”。大理寺立档至今已有三年,時至如今仍未捕獲兇手,今年春天的柳葉已經快要萎黃,若讓柳葉殺殺完第六個人,想再尋蹤跡,又得等上一年。

袁鶩時常在宮外宮內兩處走動,寶鸞愛聽宮外的街井之事,偶爾向他問上兩句,他並不避諱那些兇惡之事,但凡她問,便知無不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