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0章

張無病還在哆哆嗦嗦,在滿地血液屍體中無處下腳的時候,燕時洵已經在粗略掃視過全場之後,鎖定了整個戲院中最為關鍵之處。

顯而易見的是,越靠近戲台的屍體,就越是血肉模糊,死狀猙獰。

最嚴重的一具屍體,甚至整個炸成了一團血糊糊,腸子的另一端就掛在桌角,隨風微微晃動。

而從戲台幕後撲出來做出逃命架勢的皮影藝人,也滿臉驚恐的臉朝下倒在地面上,或是戲台的台階上。

他們身上本來正式的演出服都已經被血液浸透,再也看不出原本的華美精致。

燕時洵細細辨認了一下,憑借著良好的記憶力認出那幾張半浸在血泊中的臉,正式之前他在海報上看到的那幾個中年男人。

只是和那時海報上的洋洋得意不同,死屍的臉上,寫滿了驚恐。

其中那個倒下的地點離戲台最遠的中年男人臉上,還帶著悔不當初的痛苦。

他的表情被定格在了死亡的那一瞬間,永遠沒有彌補過錯的機會。

——苦主不會允許。

已經死去之人,已經釀成的苦果,不是一句輕飄飄的道歉就能放過的事。

不過燕時洵倒是頗覺得有趣的挑了挑眉。

這個人倒下的地方,起碼要比其他幾人遠離戲台好幾米,而且看他的體重腿長也不像是能比其他人跑得更快的樣子。

這樣的話……

這人是在所有人意識到危險來臨,開始逃命之前,就已經發現了不對勁嗎?

燕時洵在路過那人的時候頓了頓腳,在看清那人身下血泊中灑落著的灰燼時,心下了然。

是符咒燃燒過的余燼。

看來,這人心中有鬼,對自己做過什麽心知肚明,因此才會將請來的符咒隨身攜帶,所以才在惡鬼出現的第一時間,因為符咒的燃燒而被警醒。

可惜,只剩下執念和怨恨的惡鬼,不會放過所怨恨之人。

燕時洵本來猜測過幕布後面,會有導致了這場屠殺的惡鬼存在。

但是真正在挑起簾子彎腰走進戲台後方時,幕布後端坐著的木雕偶人,還是讓他心中一驚。

而在燕時洵沒有注意到的地方,燭光的方向悄無聲息的轉變,他站在戲台上的身影,被投射在了幕布上。

就與其他皮影人物無異。

一直緊緊盯著燕時洵,生怕自己被扔在這種地方的張無病,疑惑的“嗯?”了一聲。

就在那一瞬間,他恍然看到幕布上的燕時洵,身處屍山血海之中。

幕布上,燕時洵的腳下踩著累累屍骸,惡鬼攀爬屍山一雙雙枯骨手臂伸過來,想要拽住他的衣角。

然而他的大衣翻飛在身後,手掌緩緩拭去唇邊臉頰飛濺上的鮮血,眼眸鋒利堅定,每一步都將試圖翻湧而上的惡鬼重新踩到腳下,生生從屍山中趟出一條血路來。

惡鬼嚎叫掙紮,卻任由如何都碰不到他的一點衣角。

那是足以令鬼神天地都為之動容和震撼的堅定,向死而生,知死卻成行。

張無病仰著頭,愣愣的看著幕布上的畫面,忍不住屏住了呼吸。

他的眉眼微動,原本慫唧唧擠成一團的五官逐漸舒展開來,尤帶著濕意的眼眸變得冷漠而不怒自威。

那張一直被過於豐富的表情所埋沒的清貴俊秀的容顏,終於發揮出了它原本的美色。

張無病擡起手,輕輕拭去眼角堆積的淚痕,望著燕時洵投射在幕布上的身影,低低的笑出了聲。

燕,時,洵。

他一字一頓,無聲的念出了燕時洵的名字,唇邊的笑意逐漸擴大,像是對眼下的情形滿意而充滿期待。

他注視著燕時洵,燭火倒映在他的眼眸中,點燃了簇簇火焰。

這麽多次都沒有找到,他原本以為,天地決絕至此,連一絲生機都不肯留下。卻沒料到,在最後一次無望的嘗試時,卻反而逐步達成了最初的計劃。

也對,惡鬼入骨相……天地大道最大的變數。

又怎麽能是其他人能夠預料蔔算的。

這唯一的變數,天地愛護到連鬼神都排除在外的程度,又怎麽會讓他這個本該魂飛魄散之人窺見其所在。

張無病緩緩眨了下眼,注意到了自己周圍的處境,手指也摸到了自己滿臉縱橫的淚痕。

他皺了皺眉,看著自己的手指有些嫌棄。

這個小蠢貨……嘖。

不過,張無病倒是因為這張幕布和燕時洵的身影,明白了自己得以出現的原因。

皮影戲,以影做戲,常人大多知道皮影人物制作的繁瑣復雜,為這種古老的戲劇形式所呈現出的玄妙而拍手叫好,卻大抵不知,皮影戲還有另外一個名字。

鬼戲。

在幾千年前,那個更加靠近神明的時代,巫祝以影象征鬼神,以此來向鬼神傳遞心願完成祭祀。

而整個皮影博物館,其實就是一個巨大的皮影戲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