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2章 喜嫁喪哭(23)(第3/6頁)

“沒有把侄女帶回家,男人怎麽敢死。他拖著渾身的傷和兩條斷腿,憑著一口氣,一路從大山爬到了別的村子,被一個叫楊函的青年救了。簡單包紮後,在傷勢還沒完全愈合,只是將將能走動的時候,男人就離開了村子前往上一級行政單位,想要告狀。但他又一次遭受了毒打,被扔在街上。好在他遇到了走貨運的好心司機,捎帶著他回到了我們那裏。”

“回到家的男人馬不停蹄的開始準備資料,不敢有片刻耽誤,就立刻又去了我們那。按著紅手印的目擊者證詞、黑車司機的證詞、當地出具的文件……那些資料中,有一些筆述和口供的紙張都已經被蹂躪得滿是皺褶,帶著鮮血和汗水。當時我們所有人,都被所呈現出來的真相震撼到了。”

“雖然男人沒能在旺子村見到侄女,但他告訴我,他很確定他失蹤的侄女就在旺子村。因為他在旺子村看到了被寫在沙土上沒來得及被模糊的字,那就是他侄女的筆跡,並且內容也是數學公式。在文化水平低下的旺子村,本不可能會出現那樣的內容。只可能是他侄女,因為他在侄女放在家裏的筆記本裏,看到過一模一樣的數學公式。”

“那時候的我,太年輕。滿心以為世界非黑即白,所有的正義,都可以被伸張,所有的罪惡,都可以被懲罰。”

陳警官感嘆了一聲,已經蒼老的臉上,滿是悲涼:“我錯得太離譜,可惜當時年輕的我並不懂得這個道理。如果,如果當時我沒有那樣自負,沒有那樣莽撞,也許……事情又會有所不同。”

坐在客廳裏的年輕人看著陳警官這樣的模樣,不由驚呆了。

從他小時候開始,他一直看到的,就是這個男人像是不可被摧折的偉岸身影,那寬厚的肩膀從來沒有頹唐過,好像沒有什麽能夠令陳警官退縮。無論前路如何艱難,陳警官都已經認知並且義無反顧的踏上旅程。

病痛和歲月可以折磨陳警官的身體,卻無法折損他的精神。

可是現在,陳警官就像是被抽走了體內那根支撐著他的鋼鐵脊梁,蒼老又悲痛。

年輕人還太年輕,他還有滿腔的熱血和抱負,沒有經歷過如同陳警官一樣的痛苦,所以他不知道——

能夠摧毀陳警官的,只有年輕時的他自己。

那時發生的事情,日日夜夜的折磨著陳警官,不肯放過他,讓他只要想起,就悔恨萬分。

陳警官道:“雖然我們很憤怒,並且想要幫幫這個被侄女的拐賣折磨得快要不成人形的男人,但現實總是殘酷。即便男人搜集到了大量的資料,只要人有眼睛就會看出真相,但奈何有太多流程束縛著我們,我們無法擅動,最多只能給向南地區發送傳真,請他們確認事件,並給出合理的答復。”

“但這樣一來,時間就會大大的拖長,甚至可能需要數年的時間。男人等不及的,不光是他,我們所有人都很清楚,當一個女孩被拐賣到深山裏,在她身上會發生怎樣的慘劇。時間拖得越長,對女孩的處境就越是不利。而那個時候,距離女孩被拐賣已經過去了兩年半。”

“男人失去了耐心和冷靜,他決定鋌而走險,不再依賴我們的幫助,而是自己出發去往了旺子村,想要偷偷將侄女帶走。但因為男人的獨自行動,我們也終於有了前往旺子村的合理理由,可以辦理完所有流程出發。”

“——因為男人的路徑有跡可循,所以我們以跨省尋找案件協助者的名義,去往了向南地區。”

“我很高興,以為這次終於可以從旺子村救出那女孩,將她和她的叔叔一起帶回家。我們所有人都知道那會是一場艱難的爭論,但是我們每個人都很興奮,沒有絲毫畏懼。”

“然而……”

陳警官的聲音發著抖,他的嘴唇抖動了許久,卻都沒能將喉嚨裏的音節吐出來。

“我們,誰都沒能帶回來。”

陳警官哽咽著,一行眼淚從眼角流出,淌過皺紋溝壑的臉龐,最後滴落在衣領上。

他下意識的握緊手中的照片,那照片的邊緣已經被磨得發毛,黑白老照片也發黃陳舊,甚至當年那個眼裏含淚拜托他的人,也已經不在了。

但唯一不變的,是照片上女孩燦爛的笑容。

陳警官低著頭,用爬滿了皺紋和傷疤的粗糙手掌,一遍遍的摩挲過照片上女孩的輪廓。

幾十年來,他一直將這唯一的一張照片隨身攜帶,向每一個拜訪的人詢問,他們是否見過這個女孩,是否知道有關她的事情,能否提供有關她的線索。

陳警官想要知道,在他離開旺子村之後,這女孩的現況如何。他依舊保留著一線希望,認為女孩有可能還活著,還在旺子村或者某個角落,等著誰來帶她回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