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7章

入了夜,天上的繁星就像銀河打翻在了頭頂。

周野寂靜漆黑,風從海面吹來,高坡上的草會發出簌簌的聲音。

沈歲進他們趴在帳篷裏,面朝帳篷網紗透氣的那一面,聽著不知名昆蟲在草叢間鳴叫。

薛岑說:“把露營燈關掉試試,這樣能看到更多的星星。”

熄滅了露營燈,果然天幕上的星星顯現的更多了。

沈歲進望著遠處的星空發呆,腦海裏老許那張溝壑縱橫的臉一直揮之不去。她知道了許瑞和蔣唯的故事,心情久久不能平復下來。復雜的心情裏,有震撼、有惋惜、有遺憾,而更多的是則是憤怒……

楊憲達簡直就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!沈歲進忽然有點慶幸父親這些年一直在物理系工作,卻沒有和楊憲達成為至交。

沈歲進把大人之間的關系,默默觀察的很明白。

像沈海森和單琮容兩個大男人表面是冤家,一見面就嘴賤互損,時不時還從對方那裏順點東西一點兒不客氣,也從來沒說過要什麽時候歸還。但沈歲進知道,越是這樣不藏著掖著的關系,越是真正的友誼。

回國工作這麽久,能隨意出入爸爸辦公室、實驗室,並且在裏頭任意翻找資料的,放眼整個京大,就只有單叔叔一人。

在爺爺還沒退休的時候,楊憲達很以爸爸馬首是瞻,凡事都讓著爸爸三分,甚至一度上自己家上的特別勤。

套句徐慧蘭的話:“你們系那個姓楊的,最近怎麽天天上咱家來找你啊?咱家這是馬蜂窩啊!楊馬蜂天天往咱家鉆。”

徐慧蘭不喜歡楊憲達,把他比作討人厭的大馬蜂。馬蜂的尾巴有毒刺,一旦蜇人,就會讓人劇痛難忍。對待馬蜂最好的辦法,就是逃之夭夭,別輕易招惹它。

可家就在家屬院裏頭,搬家是不可能了,總不能為了避楊憲達,把家都搬了吧?所以楊憲達每回上門來,徐慧蘭都是不冷不熱地招呼。成年人嘛,對你稍微不熱情點,就該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了。

原來爸爸和徐阿姨不喜歡楊憲達,是有先見之明的。

沈歲進看得出來,爸爸在整所大學,唯一能推心置腹的朋友就只有單叔叔。他每天回到家第一件事,就是吐槽單叔叔今天在實驗室又幹了什麽蠢事惹他生氣,沈歲進聽著,人家幹的事也不蠢啊?無非和你意見不同,不慣著你罷了。

有時候徐慧蘭心情好會奉承兩句,跟著沈海森一起吐槽單琮容這只倔驢。倔驢就不能讓著點沈海森嗎?每天回家就是聽沈海森在那不服氣地叨叨,徐慧蘭聽都聽膩了。

嘿,你說沈海森這人可惡不可惡,明明是他帶頭吐槽單琮容的,徐慧蘭要是順嘴說兩句單琮容的不好,沈海森反過來還要訓徐慧蘭多嘴,可維護單琮容了。那種感覺,真是說不上來的堵心,就跟好心被當驢肝肺一樣。

徐慧蘭也挺同情沈海森的,狐朋狗友挺多,像單琮容這樣不卑不亢真心待他的還真不多,所以她明白沈海森為什麽特別看重單琮容。

徐慧蘭被沈海森懟了兩次,再聽沈海森吐槽單琮容,她就一律選擇無視。沈海森這種紈絝,還真得碰見單琮容這樣的命中克星,叫他知道這世界不是圍著他轉,他不是可以為所欲為的。

楊憲達在沈海森這沒討到巧,幾次三番被冷落下來,就明白了沈家並不想和他深交。如今他是物理系的系主任,雖然表面上待沈海森客客氣氣的,但背地裏總有一種耀武揚威的得意勁兒。

他覺得沈海森當初心氣太高,見識太短,仗著自己是高幹子弟,就可以目空一切。可是風水輪流轉,物理系如今他楊憲達說了算,而且沈校長也退休了,縱使余威還在,但也庇護不了沈海森一世。

自從楊憲達上任,暗地裏經常在同事和下屬面前刻意暗搓搓地表達過,自己不太喜歡沈海森。

職場就是這樣,很多時候,重用誰、冷落誰,全憑領導的喜好。既然領導有意無意地表達過自己對沈海森的態度,那麽底下的人也就會刻意稍微疏遠沈海森,避免惹禍上身。

這些事情,沈歲進是不知道的,沈海森從來不和她說這些大人的事。直到今天遇見了許瑞,沈歲進仔仔細細地回憶了一遍有關楊憲達整個人的訊息,在腦海裏把楊憲達整個人拼湊了起來,才發現父親和繼母,原來一早就看透了楊憲達的為人。

沈歲進想起來單星回把那本《悲慘世界》帶了回來,手撐著下巴,微微偏過頭,問單星回:“你是想幫許叔叔的吧?”

單星回雙手負在腦後,躺在帳篷裏,“嗯,他的前半生太大起大落了。還有,他最撼動我的,是這麽多年,這麽簡陋的環境,他居然還沒有放棄學術夢想。這些實驗儀器,很多都是他因地制宜,根據海上的特殊氣候自制的,甚至很多儀器的精密程度遠超研究所,可見他當初自制的時候調試了多少次,又經歷了多少次的失敗。這個人,是我到目前為止,所見之中最能給我注入能量的人。他讓我看見,一個人如果有夢想就會變得多麽了不起!縱使落魄、縱使貧窮、縱使被世人誤解,但他依舊沒有忘記他的初心。許瑞就是為物理而生的,他這一生是帶著使命來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