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

單琮容倒是聽說了,這回的初一七班,眾羅神仙許多來頭不小,當時托學生木如潔幫兒子插班,聽完幾個名單後單琮容便有些猶豫,這些孩子的出身各個人中龍鳳,他的兒子他心裏有數,人緣向來不錯,倒不是擔心他和這些孩子處不到一塊去,只是擔心這些孩子會不會因著祖輩的蔭蔽而對學習不上心,如果兒子單星回也染了那些紈絝的陋習,自己煞費苦心把他接到北京來讀書,那可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。

好在聽學生木如潔說,這些孩子倒也尚算爭氣,頑劣的學生每個班級都會有,並不拘著人家家裏是什麽身份。

“單教授您忙,七班到了,我先去上課。”女教師話音剛落,廣播裏便是一陣洪亮刺耳的打鈴聲,整個校園不多會就安靜了下來。

七班的學生早就聽說今天下午會來兩個插班生,這會上課鈴聲已經響過,最後一節課是班主任的數學課,半晌不見人來,再往教室窗外一瞧,立著兩個人影,便猜到站著的那個個頭很高、穿著白襯衫的男生將會是自己的新同學。

學生們在教室裏交頭接耳地議論,沒多久這陣窸窣的低鳴就安靜了下來,因為班主任木如潔嗒嘀嗒嘀的踩高跟鞋聲已經在空蕩的走廊響起。

率先看見她的,就是站在班級門口過道上的單星回。

聽父親說班主任上半年剛結婚,嫁了個軍銜不低的軍人,果不其然,眼前緩緩從樓梯口踱步上來穿著素灰色職業套裙的女人,左手無名指上套著一個幹凈的銀戒指。

這在他們小縣城是很少見的,因為學校明令禁止教師身上佩戴任何首飾。

他聽見樓梯拐角口的兩個低語女聲,只聽其聲,不見其人——

“姑姑你就放心先回去吧,讓爺爺也早點回去,我上個學你們這麽一大堆人來送,這裏又不是幼兒園。你們去陪媽媽吧,她生前最喜歡熱鬧。”年輕而又堅毅的語氣透著不容拒絕。

另一個成熟的女聲似乎在她面頰邊上耳語著什麽,單星回聽不清,只聽那個年輕的女聲清脆堅定地應答道:“of course。”

流利地道的美式發音,和英語磁帶廣播出來的一模一樣。

兩人似乎對什麽達成了一致的約定,這才從樓梯拐角處徹底露出了身子。

單星回從來沒想過,有一個女生能漂亮得和商店裏的洋瓷娃娃一樣。

她穿著黑色的絲絨齊膝連衣裙,袖口是精致熨燙齊整的蕾絲花邊,肌膚白得像雪一樣,眉目間仿佛刻著揮散不去的憂愁,可能是因為生得太白,身上黑色素過少,就連頭發都泛著些微的棕咖,並不是純黑。齊肩的發不長不短,披散在肩頭,發頂別著兩瓣乳白的珍珠發卡。胸口那朵潔白暗含被悲傷的絹花,將她通身幽冷的氣質升華得尤為淒愴醒目。

她看樣子像是剛哭過不久,眼角還墜著殘淚。

單星回目光遊移,再一瞥女生身邊立著的雍容婦女,忽然覺得眼熟,卻又想不起在什麽地方見過。

中年貴婦攬過女生,在她額頭輕輕印上一吻,示意班主任木如潔不用相送便揚長而去。

少女扶著掉了漆的鐵皮欄杆走了上來,目光不再憂傷,將視線對上單星回,指著他說:“老師,把我和他排成同桌。”

她像一個高貴自信的公主,優雅地發號命令,仿佛與生俱來就會這種自然而然的施令口吻。

她的手指輕輕一點,像是世間最好的獵人揮灑出網,撅攝捕獵住了單星回一整個靈魂。

那份自信,不容質疑到連班主任木如潔都下意識、沒有猶疑地回答:“好。”

*****

“爸,你覺不覺得沈歲進的姑姑有幾分眼熟?”

新同桌的大名叫沈歲進。

“你說呢?”單琮容載著兒子回家,插班第一堂課,單星回在裏頭上課,他被學校的老師纏著開小講座,一群愣頭青也不知道給他沏一杯茶水解解渴。

“我覺得眼熟才問你。”

到了晚上七點,單琮容打開電視,喊單星回來看新聞聯播。

敲了敲電視屏幕,指節撞擊玻璃發出清脆的鐺鐺聲,指著屏幕上一位女士的特寫鏡頭道:“白天你不是說覺得沈歲進的姑姑眼熟嗎,喏,天天擱電視上晃,能不眼熟麽。”

單星回把白天貴婦的形象,與眼前電視屏幕裏身著軍裝面色莊重肅穆的女巾幗重疊上,略略瞠目,訥訥道:“難怪附中校長要親自去迎。”

單琮容坐回沙發上泡腳,腳底剛碰到溫燙的水面,就發出了一聲舒服滿足的喟嘆,“星回,你知道京大的正校長姓什麽嗎?”

這年頭,在京大裏面討生活,還有誰能不知道京大校長——沈懷民?

“姓……”單星回的瞳孔驟然收縮,很快推測出來:“沈歲進的爺爺是京大校長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