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章

蕭箜儀讓兩個宮人留在外面,獨自提著燈籠走進殿中。

身穿錦衣華裙的少女步步生蓮,周身仿佛籠著一層朦朧的瑩瑩光暈,美得不似真人,跟破舊簡陋的大殿格格不入。

蕭明珩從床上坐起身,轉動漆黑清澈的眼珠,看向走近的她。

少年俊美的臉頰透著不健康的紅暈,他此時應當處於很不舒服的狀態,可臉上依然沒什麽表情,像是感知不到身體的難受似的,只是毫無情緒地、平靜地看著闖入的人。

初次接觸的時候,蕭箜儀覺得,蕭明珩就像個沒有生息的木頭人,任由自己一個人,靜悄悄地腐爛在西十二宮最邊上的角落,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威脅。但經過昨日的事,她才明白,若是真把蕭明珩當成任人欺淩的泥人,那就大錯特錯了。

有些人頂著一張幹幹凈凈的皮囊,看似弱小無害,內裏卻是只睚眥必報的惡犬。

但是惡犬,也能夠被人馴服。

蕭箜儀盈盈走上前,琳瑯的環佩聲與清脆的鈴鐺聲交織在一起,如泠泠清泉般悅耳。

她娥眉微蹙,一雙水波澹澹的美眸中噙著擔憂,柔聲地關心道:“七哥哥,你是不是生病了?”

蕭明珩坐起身後,更顯得身形瘦削,單薄的衣袍空蕩蕩的,勾勒出清瘦分明的脊骨,身後的影子帶著落拓孤寂。

他望著她,語氣一如既往的沒有起伏,“染了風寒。”

若是一個正常的、受到良好教養的皇子,面對來關心自己的人,態度不會這麽冷淡,也不會僅僅是機械地回答問題,連一句“不用擔心”這樣的客氣話都說不出來。

可蕭明珩自幼喪母,能有誰願意教養他?

蕭箜儀不會生出類似於憐惜這樣的情緒,只是覺得……這樣的人,仿佛天生就是為了成為誰手中的利刃而存在的。

她心底裝的全是算計,面上卻做出一副十分心疼的模樣,咬了咬下唇,眸中噙著的水光像是隨時都會化作淚珠滾落下來,“你這屋裏怎麽連個炭火盆都沒有?回頭我讓人給你送些炭火,再給你送幾床厚被子過來。”

“我還給你帶了飯菜糕點,待會兒你起來吃點東西就有力氣了,也能盡快好起來。”蕭箜儀回到門口,從榮姑姑手裏接過攢盒,放到陳舊的木桌上。

蕭明珩看著她在自己的房間走來走去。

他不喜歡有人闖入他住的地方,但如果那個人是她就沒關系。

“過會兒我讓人給你送風寒藥,不過……”放下攢盒,蕭箜儀轉過身,遲疑地望著他,“得有個人留下來幫你煎藥。”

她停住腳步,蕭明珩的視線也隨之停下。

默了片刻,他問:“誰?”

蕭箜儀對蕭明珩的看法又有了細微的改變。

他似乎並不像看上去那麽冷漠,拒人於千裏之外。恰恰相反,他很願意跟她講話。

是因為他本性如此,還是因為上次送了他一件披風,被他記住了?

蕭箜儀掩下思緒,眉籠如煙的薄霧,明亮的眼眸如星子,蘊著柔軟的光,“我這次過來,帶了一個我身邊信得過的太監,往後就讓他來照顧你,可好?”

句句都像是真心為他考慮,不摻雜任何雜念。

蕭明珩一下就想起了,最近幾日暗中監視落月殿的那個太監。

他的視線依然落在她身上,眸中無波,“可以。”

“那我先走了,七哥哥你好生休息,盡快好起來。”

搖晃的細碎鈴鐺聲漸漸遠去,燈籠愈來愈遠,殿中的光線重新被黑暗吞沒。

就這樣,蕭箜儀順利地在蕭明珩身邊安插了自己的眼線。

借著給蕭明珩送東西的由頭,小勝子經常往返於漪瀾殿和落月殿,悄悄向蕭箜儀傳遞消息。

“公主,奴才在落月殿這些日子,七皇子一直都是獨來獨往的,沒見他跟哪位貴人走得近。”

蕭箜儀正在用膳,聞言淡淡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雖然以前從沒聽說過蕭明珩是誰的人,但為了保險起見,蕭箜儀還是讓小勝子暗中探查了一番。

萬一她看上的狗早已有主,那她做的這些豈不是白費力氣?

蕭箜儀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。

用過晚膳,她慢條斯理地用清茶漱了口,問道:“可查到他那身武藝是從何處學來的了?”

“此事奴才尚未查清楚。”

“繼續盯著。”蕭箜儀背對著他,淡然吩咐道:“往後你等蕭明珩睡下了,再來漪瀾殿遞消息,當心被他發現。”

“是。”

從那之後,每隔兩三日,小勝子都會趁著夜色來到漪瀾殿,向蕭箜儀稟報蕭明珩的動向。

這日,漪瀾殿的側門被敲響,等在門後的宮婢拉開門閂,放他進來,“今日怎麽來得這麽晚?”

走進來的男人卻沒有說話,始終低著頭。

外面風寒露重,宮婢急著進屋禦寒,也沒注意到這樣的小細節,像平時一樣走在前面領路,“公主都快就寢了,你直接去寢閣回稟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