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

兩人好像都喪失了言語的能力。

芙嫣不說話,謝殞也不說,他們都沉默著,寢殿內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。

可總要有一個人出來說話的。

不管是結束這一切還是如何,總要有一個人站出來的。

他們之間從來都是芙嫣主動,到了這一刻好像也還得是她。

她突然覺得特別沒意思。

她曾為之執迷的所有,似乎突然就變得無可緊要起來。

一切都無趣極了。

她站起身,披著謝殞的外袍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下,側頭看了他許久,冷淡道:“你不是個會被欲望驅使的人。”

沉默被打破,謝殞像終於從什麽夢魘裏清醒過來,視線交匯,他蒼白破碎的模樣仿佛她再多說一句就會毀滅得很徹底。

她在他身上看到了君子式微,白水汙墨,可她沒有停下。

“我曾經一度以為你是個沒有欲的人。”

她聲音不大,但很有存在感。

“因愛而生恨,因愛而生欲……”她又往前一步,他們的距離再次縮短,謝殞嘴唇動了動,還是什麽都沒說。

芙嫣見此,毫無顧忌地說出了自己的判斷:“謝殞,你並非對我有無意。”

十重天雷聲四起,刺目的閃電點亮有些昏暗的寢殿,忽明忽暗的光讓謝殞看上去越發單薄瘦削。

他極度克制,氣息淩亂,臉色難看至極,仿佛沒辦法接受現實。

他這副樣子,芙嫣只覺可笑:“你不說話也沒關系,這種時候說不說已經不重要了。我唯一想不通的是,既然你並非對我無意,又為何要和別人在一起。”

她說得直白:“你絕不是三心二意的人。”

謝殞終於開了口,他音色壓抑而沙啞:“……你就當我是那樣的人。”

“我當你是那樣的人,你就是了嗎?”芙嫣語氣裏充滿了厭惡,“若這天底下真能我以為什麽便是什麽,今日這些事都不會發生。”

她也不需要他回應,徑自接下去:“你是在我表現出放棄之後推遲了和她的定婚禮,這些日子你不與外界聯系,也不見她來尋你,這很不正常。像你這樣的人若真愛上誰,哪怕被我設計,應當也會比如今做得更狠。你恐怕會玉石俱焚,絕不會像與我這樣舉棋不定心慈手軟。”

她得出結論:“所以你根本不喜歡她。”

她看著他,眼裏是讓謝殞無法逃避的尖銳。

“你喜歡的是我。”

“——謝殞,你喜歡我。”

謝殞直接閉上了眼睛。

芙嫣的情緒越發莫測起來。

過往認知被顛覆,她想得越仔細,猜到得越多,心底裏壓抑的情緒就越洶湧。

“你喜歡的是我,可你為什麽還要選擇她,拒絕我?”

她瞬身到他面前,仰頭看著他的臉。

他想走,她用力抓住他的手腕,在他羸弱的身體上留下青紫的痕跡。

“我記得你同我說過,在你看來愛恨皆孽。你見過太多,討厭這些,覺得臟,不想讓這些充滿汙穢的東西入你心,不需要任何可能成為牽絆的東西。”

芙嫣說到這裏心裏已經有了答案,三千多年了,她今日得到了一個本該令她得償所願的“好消息”,他心裏是喜歡她的,不是無動於衷——可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。

她甚至產生了從未有過的失望情緒。

從謝殞對陣眼出手開始,她似乎就已經不需要曾經夢寐以求的那個結果了。

她掐著他的手腕說道:“你拒絕我只是因為你從心底裏不願面對你厭惡排斥的愛恨,你在逃避。你不想要牽絆,不想接受感情,不管是下凡歷劫還是雲凈蕪,應該都是你用來逃避和拒絕我的手段……我沒說錯吧。”

如果是這樣,從最開始的一切就都能說得通了。

在十重天這些日子他的反復無常難以捉摸,也都有了解釋。

一切似乎都有跡可循。

全都因他在抗拒已經隱約意識到的感情。

從剛才到現在,就一直是芙嫣在說話,謝殞一直沉默著。

他不是不想說,相反,他其實有很多話想說,可他實在沒力氣再說什麽。

體內邪氣翻騰,靈力暫失導致他以凈化神力煉化邪氣的循環停滯,進與出有了紕漏。

天地間至強邪祟都是自然而然進入他的身體,再由他煉化消失。

一旦這種循環出錯,舊日的累積加上新的堆積,眼下這一切又不斷摧毀著他的自我認知,他真的已經是強弩之末,岌岌可危。

謝殞誕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地初開的時候。

那時洪荒還在,未曾藏於裂隙內,洪荒內也不止有他,是發生了一場血腥的惡戰之後才只剩下他一個。

他不想做留下的那個,但不管他用什麽方法都死不了。

所以他只能活著,遵循天意庇護六界,等著既定死亡的到來。

他從未想過會喜歡上什麽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