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6章

海面數不清的小船漸漸消失,船上原本昏迷的修士們被冰冷的霧氣凍醒,一個接一個爬起來,迷茫地望向四周,就看見東海的霧在蒸騰。

不曾親眼所見的人永遠也無法切實想象這樣的場面。

所有人慢慢張開嘴,呆呆地望著,望見無垠萬裏整片的海,整片蒸騰的雲霧,浩大地徐徐地浮向天空。

晏淩擡起頭,能看見深黑不詳的天空漸漸被雲霧覆住,漫海漫天的雲霧籠住天空,如斯的廣袤無垠,卻仍然無法將深空完全遮住,但有了雲霧的遮掩,終歸那種全世界都變成漆黑一片的森寒詭異感到底消退些許。

但晏淩無法放心。

他很難不去想之前發生的一切,想那親眼望見的幽徹神秘至極的深空,那幾道流星般劃破天際墜向九州大地的巨大火團,心頭油然升起越來越強烈的猜疑和不安。

深空中有什麽?霧都君不惜代價破天究竟為了什麽?這天空變成了這副模樣,是否會產生什麽更可怕的變化?

晏淩沉默地思索著,忽然聽見身邊元景爍的呼吸微微一變。

元景爍停下腳步,定定望著山尖的方向,眼神漸漸變化。

雲霧漸徐散開,慢慢走出高大的長者。

他微微垂著眉,似乎陷入某種沉重的思緒,神色平靜而無表情,他身無常飾,手裏隨意拎著一把絳紫色的細劍,步子緩而隨和,但自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氣度,讓人幾乎在看清他的面目之前,就已經被那種厚重的威儀壓得折腰。

世上絕大多數人是不認得他的,哪怕擦肩而過,也不會知道他究竟是誰。

但晏淩知道。

他垂下眼,折身拱手行禮:“見過大尊。”

這是元景爍第一次真正見到江無涯,傳說中的滄瀾第一人。

他師尊是個極驕傲的男人,天下第一的刀客,生而天驕,目空四海,驕傲了一輩子,但這樣的仲光啟卻曾對他說,說自己不如江無涯。

這是世上唯一一個讓他師尊自甘服輸的人。

元景爍看著江無涯慢慢走來,腦中卻莫名想起許多年前與林然的玩笑話。

那時他初來滄瀾,輕狂自矜,青澀至極,林然興高采烈說著她的師父,他面上不說,暗自卻想,以為必然是個花白胡子仙風道骨的老頭。

現在想想,那時他實在蠢得可笑。

這是滄瀾的化神,又是林然的師尊,於公於私他都不會不敬,他把刀尖壓下,頗誠心地拱手問禮:“見過大尊。”

江無涯一手壓制住發瘋的奚辛,正沉思著,就被兩道高低不一的聲音打斷。

他擡起頭,就看見面前站著的兩個年輕孩子,一個神色沉靜,微微垂著重瞳,腳下踩著黑淵;另一個赤著半身,體表紋滿了乾坤圖,一雙年輕獅子似的金瞳亮光灼灼望著自己。

江無涯忽然有點體會到瀛舟的心情了。

這樣的孩子們,像一顆顆剛從地裏拔出來的青翠小白菜,鮮活又水靈,不能不讓破缸爛水裏泡久了的老菜梆子看得羨慕

……雖然麻煩也是真麻煩,越有本事越有個性的,越麻煩。

江無涯看他倆這模樣、這打扮,看得眼睛都疼。

他先對晏淩說:“把你腳底下那東西收回去,眼睛也給我變回來。”

晏淩沒想到江無涯是這樣的反應,頓了好一下,才默默把黑淵壓回體內,深黑冰冷的重瞳也漸漸化回正常黑白分明的眼眸。

晏淩沉默了一會兒,才啞聲:“大尊…”

江無涯瞥他一眼:“叫師叔。”

晏淩:“…師叔。”

江無涯暫且放過他,看向元景爍,別宗的孩子不好直接喝令,語氣不免溫和些許:“去找件衣服穿,乾坤圖不好招搖,免生出什麽禍患。”

元景爍也意識到自己這樣很不體面,低頭說:“是,只是我身上東西全毀了,一會上岸去穿。”

“多大點事。”江無涯聞言,使喚晏淩道:“把你外袍脫了先給他,同為三山首徒,親如兄弟,怎麽這點眼力見沒有。”

晏淩:“……”

元景爍:“……”

晏淩不吭聲地脫下外衫,冷冷遞過去,元景爍不好回駁,也冷冷接過來穿上,兩人都面無表情,仿佛空氣中就不存在尷尬一樣。

江無涯看著兩個終於像正常人的首徒,欣慰點點頭,揮袖一指海面:“去吧,先把海上的人引回岸上安置,有傷治傷有病治病,東海出了這麽大的事,全天下的眼睛都望這裏看,你們抓緊去安撫人心,把態勢穩住。”

晏淩抿了抿唇:“霧都君……”

“他死了。”江無涯淡淡說:“以後也不會有東海了。”

元景爍猛地擡起頭,灼灼望著他,男人說著翻手雲雨的話,神色卻平而靜,語氣平和像在說今日陽光不錯

——那是至強者的雍容與氣度。

晏淩突然在旁邊問:“江師叔,天空是什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