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5章

江無涯看著她哭。

江無涯的心都碎了。

“阿然…”

江無涯抱著她,她手臂環住他脖頸,臉貼在他脖頸哭,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,貼著皮膚滾落,燙得發疼。

“師父。”

她像個受盡了委屈的孩子,痛苦到極致,反而什麽也說不出,只能一遍一遍叫著他“師父”,那樣的那樣的哭。

那一瞬,仿佛有萬千根鋼針刺在心口,刺得胸膛裏血肉淋漓。

江無涯忽的眼眶濕潤。

這是他的阿然。

這是他的阿然啊。

他好好地、親手放飛出去的姑娘。

怎麽能成這個樣子,怎麽能成這個樣子。

奚辛沖過來,臉上的笑意還沒來得及綻開,就凝固住了。

他從沒見過林然哭。

阿然,從來沒有哭過。

“阿辛。”

她哭著叫他,聲音嘶啞:“阿辛,阿辛。”

一股烈焰瞬間從肺腑燒起,可怖的殺意在他眼中風暴一樣地翻攪。

“嗯,我來了。”

奚辛卻靠過去,仰著頭輕輕貼一下她臉頰,聲音有不曾展露過的柔和安撫:“阿然,別哭。”

“別哭。”他說:“誰叫你哭,罪該萬死。”

豈止萬死,就應該魂飛魄散,挫骨揚灰。

“別哭,別哭,阿然。”

“你等著。”他用指腹小心抹去她臉頰的淚水,柔聲說:“我去扒了他的皮,放幹他的血,還你的眼淚。”

纖細的少年倏然化作一把絳紫的長劍,挾萬鈞的駭人殺意向山尖刺去——

天空飄起碎屑,深灰的,像天空的塵屑,像混沌的碎片,又像被染臟的雪。

江無涯少見地沒有阻止奚辛動武,他抱著林然,什麽也沒說,只慢慢地一下一下地順著她頭發。

雪白的發絲從指縫間滑開,那種蒼白,讓江無涯甚至看不得。

他輕輕地晃著她,就像她小時候那樣,溫柔地哄著孩子。

冰涼的碎屑拂過臉頰,將意識從痛苦本能保護的昏沉中慢慢喚醒。

林然仿佛從一場沉沉深夢中漸漸醒來,渙散的眼瞳漸漸聚焦。

後腦有熟悉的撫摸力度,臉頰貼著熟悉的溫度,熟悉的呼吸韻律與氣息。

淚水含在眼眶裏,林然閉了閉眼,讓它順著臉頰流下去。

她的視野於是終於能清明,看清江無涯低垂的目光。

他望著她,目中似隱約含著淚光,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哀痛。

她知道。

她知道他希望她有什麽樣的人生。

可她終究沒有過成那個樣子。

林然想對他笑一笑,但她很努力,也只能翹起一點點唇角,露出一個太過勉強的淺笑。

“師父。”她嗓子是啞的:“瀛舟破了天,星海受到牽引逼近滄瀾,萬千隕星會墜入大地作為外力強制催使滄瀾毀滅,所以需要強大的力量重鑄天空,請您殺他,以混沌暫且封天。”

“……”

江無涯靜靜望著她,他像是有太多話想說,到最後,卻只是摸了摸她的頭發。

“好。”

柔和的風乘著她落在海面,像一條小小的船,載著她。

林然遙遙望見混沌重又聚起,欲要再向天空,卻被紫劍兇戾地刺開

浩大的威勢覆壓,像山海傾瀉,渾渾驚浪一拍岸,將混沌生生拍散,隱約化作模糊的人影。

林然曲起腿,抱住腿,額頭輕輕頂在膝蓋。

她忽然很累,她想睡覺,想昏昏沉沉,睡一大覺。

侯曼娥和楚如瑤跑過來。

侯曼娥看著她,手足無措,好半響,猛地彎下腰抱住她,抱得緊緊的。

林然蜷坐在那裏,把臉頰搭在她頸窩裏,閉上眼,放任自己一會兒,什麽也不去想。

楚如瑤慢慢停下腳步,看著她們像大雨中打濕羽毛的鳥兒靠坐在那裏取暖。

她走到她們身邊,沒有蹲下去,只是靜靜站在旁邊,像一個忠實而沉默的護衛。

淚水一直忍不住,楚如瑤偏過頭,擡起手背沒有聲音的擦過臉頰,好半響,才終於擡起頭,泛紅的眼眶慢慢望向霧都山頂。

瀛舟踉蹌一下,扶住身側崖石,脖頸微微低垂,一下一下喘息。

他的身形比之前虛幻太多,原本伸手不可見手指的濃霧變得輕薄,隱隱約約漫在周圍,虛弱得可憐。

快碎的鳳鳴劍不足以傷他,尚未化神的菩提心也不足以傷他。

可白珠珠以菩提心自爆,生生毀了自己的神識與肉身,讓他依托借力的那一塊來自奚柏遠的天機碎片煙消雲散,他那浩大的修為便如沙海堆砌的山丘,從底坍塌出大洞,黃沙源源流瀉,揚風一吹,便散了。

他獨獨沒有算到這一點。

他不曾算到,林然也不曾算到,他們太專注於彼此的博弈,以至忘了,這世上還有許多人,她們有鮮活的意識,有自我抉擇的權利,而並不是無知無用為他們做背景的草木。

生命的奇跡,總會在絕境中鉆出出路,螳臂奮力的一擊,遠不可毀滅車,卻足以將車輪擋住一個呼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