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3章 南下(第2/4頁)

陸珩沒辦法,只能放下筷子,換回朝服,立刻進宮。陸珩路上腹誹,皇帝這是存心不讓他過夜生活。不過,皇帝這兩年越發潛心修道,連早朝都罷免了,臣子等閑見不到皇帝。這麽晚召陸珩入宮,多半是有什麽急事。

陸珩趕到西內。皇帝如今已經不住在紫禁城,而是搬到西內。西內原是皇家園林,內有奇花異草,假山流水,三個湖泊連綿開闊,水霧渺茫,配上宮殿裏繚繞的煙霧,在夜色裏當真有些仙宮的意味。

守門太監見了他,施施然行禮,道:“陸都督,隨奴婢這邊來。”

自壬寅宮變後,皇帝再也不相信宮人,更不相信臣子,索性搬到西大內,身邊人手全由自己調度,再不接受古往今來約束君王那一套。皇帝甚至連早朝都不上了,每日待在西大內,只有他信得過的太監才能近身。臣子想見皇帝,只能先寫折子稟報,然後等皇帝召見。

但若以為皇帝不上朝就不理政,那就大錯特錯了。朝政大權依然牢牢掌握在皇帝手裏,而且因為早朝取消,大多數臣子不再參與議政,唯有管事的臣子單獨向皇帝稟報。如此一來,君臣平衡徹底被打破,臣子相互猜忌又無法把控皇帝,只能內部混戰,皇帝退出這場博弈,徹底成了評委和看客。

陸珩是少數能正常接觸到皇帝的臣子之一。太監見了他,不敢刁難,立刻引著陸珩去見皇帝。

陸珩剛一進殿就聞到一股丹藥味。他面不改色地低頭,對帷幔後的人影行禮:“臣參見皇上。”

皇帝穿著道袍,坐在煉丹爐前,問:“對倭寇局勢,你怎麽看?”

這可是個送命題,陸珩心中飛快閃過這段時間的人和事,兵部一切如常,夏文謹忙著給二皇子啟蒙,那就是內閣剩下那幾人來見過皇帝了?陸珩的思量在眨眼間,他不動聲色,很快回道:“總督張進在南京多年,熟悉海務,行事謹慎,愛民如子,有他督軍,應當很快能傳來捷報。”

在官場上,彈劾不一定是責罵,誇贊也不是為了你好。陸珩這些話看似是肯定張進,其實字字都有其他含義。

張進是江浙人,出身貧寒,但找了一個有錢嶽父,資助他科舉當官。之後張進留在家鄉,在南京那一帶當過知府、侍郎,借助職權給他嶽父大開方便之門,是南方很典型的科舉、鄉紳互利模式。陸珩說張進熟悉海務,實際上是暗示他和當地鄉紳商賈一條心;行事謹慎即自他督戰以來,沿海再也沒有剿滅過大夥海盜;應當很快能傳來捷報,意味著他還沒傳來過捷報。

皇帝聽完,從丹爐前站起來,走到桌邊拿了一本折子,道:“剛才嚴維進宮,送來了一本折子,據說是九死一生才遞到京城的。你來看看。”

陸珩進入帷幔內,接過折子,垂眸仔細看。

折子出自兵部侍郎趙文華之手。張進也是兵部尚書,但一直在南京供職,而趙文華卻是從北京出去的,沿海巡視到浙江。陸珩印象中除夕假後就沒見過趙文華了,看來,趙文華假借回家過年之名,實際上奉了皇帝密令,去江南暗訪了。

正月,剛好是朱紈自盡之後。皇帝雖然免了朱紈官職,並命人捉拿朱紈回京,但並沒有想殺他。然而送回京的卻是朱紈的死訊,皇帝表面上對朱紈之死沒說什麽,實際上卻記恨在心,暗暗派人去查訪。

趙文華耗時小半年,今日才送回奏折。奏折中說倭寇只有少部分是東瀛浪人,其余八成都是自己人。他們不顧海禁和外人走私交易,所謂海盜,就是放棄務農,投身出海,給浙閩鄉紳商賈和西洋人牽線搭橋的中間人。朝廷有海禁,沿海官員為了掩人耳目,將這些人一並稱為倭寇,以東瀛人之名掩飾私底下的出海交易。

海貿每年產生巨額利潤,不經過朝廷,都流入當地鄉紳、官僚腰包。倭寇一事私底下根盤錯節,甚至好些官員家中都或直接或間接地和海盜有聯系。東南海師征討倭寇,根本就是出工不出力,甚至開打之前官員就提前給海盜放風,如此一來,倭寇怎麽剿得滅?

張進是當地鄉紳集團推舉出來的,根本不會真正整頓倭寇,他養寇不戰,耗著朝廷軍資,但每次出兵都是做做樣子。

趙文華還在奏折中說,前任督軍朱紈到浙江後,在沿海嚴厲施行保甲連坐,大力整頓海防,海禁前所未有的嚴厲,因此被當地官僚嫉恨。在朱紈連續剿滅了許多海盜、港口後,終於觸怒了當地官僚集團,他們聯合京城浙閩系官員,一起彈劾朱紈。

據趙文華說,杜汝禎去詔安巡查時,被當地官收買,扭轉是非,將海盜持火器和朝廷軍對抗輕飄飄說成小販拒捕,將那幾個佛郎機國人說成誤殺。朱紈也並不是畏罪自盡,而是被當地勢力逼死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