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2章 我就是個瘋子

八歲那年——

屋子的門打開了。

“謝醫生,早上好。爸爸讓我來和您打招呼。他希望我能和您多聊聊天。”

他裝作乖巧,但也有些真實的懵懵懂懂,就這樣站在那間鏤刻著無盡夏花紋的客房門口,朝坐在書桌旁的年輕醫學生鞠了個躬。

那個醫生回過頭來,淡淡打量著他:“進來坐吧。”

然後,是十歲那年——

他跑過長長的走廊,手裏是一張特殊的化驗單。

“謝醫生,謝醫生。”

那扇門又打開了,是被男孩子推開的。

謝清呈在窗欞邊站著,看一本《夜鶯頌》,男孩鬧出的動靜讓他皺了下眉,天光花影裏,謝清呈對他說:“進屋前先敲門,和你說了幾次?”

“我這次的指標都快正常了!我好起來了!”他忍不住興奮,臉上有跑出來的細汗,“您看,醫生您看。”

“你再這麽情緒激動,就又該惡化了。”

謝清呈合上詩集,臉上神情很寡淡,但還是向他隨意招了下手:“進來吧。給我看看。”

再然後,是十四歲那年——

外面陰沉沉的,他站在那扇厚重的大門前,站了好久,然後他敲門。

屋子的門再一次打開了。

少年一眼就發現這屋子變得很清冷,謝清呈的行李已經收拾完了。

答案是什麽都已很明白。

可他還是像個瀕死的患者想要求生似的,不甘心地問了他一句:“我媽媽說的是真的嗎?”

“……”

空蕩蕩的衣櫃,幹凈的桌面,墻角的旅行箱,所有的靜物都在無聲地回答他。

可他卻只望著謝清呈,倔強的,好強的,充滿自尊的,卻又卑微至極地再問一遍:“她說的都是真的嗎?”

謝清呈手上搭著一件熨燙好的外套,他嘆了口氣,說:“你先進來吧。進來再說。”

最後,還是十四歲那年——

謝清呈走後不久,賀予也要出國了。臨出發前,他獨自來到這扇緊閉的客房門口,男孩子當時的頭發有些散亂,細碎地遮住了眼。

他就這樣低著頭沉默地站了很久,最後他擡起手,篤篤敲了敲謝清呈的房門。

一遍,又一遍。

吱呀一聲,門開了。

賀予的心提起來,他滿懷期待地望進去,可裏面什麽也沒有——是風吹開了門。

客房裏很昏暗,裏面像是一個空朽的墳冢,像一場冷卻的幻夢。

他走進去,唯一可以證明謝清呈來過的,是他最後留給賀予的那一本講世界罕見病的書,書就被放在臨窗的桌上,他木然將它打開,扉頁留著謝清呈淡藍色的鋼筆字跡,筋骨筆挺,隔著字就能看到那個挺拔的人。

致賀予:

小鬼,終有一天,你會靠你自己走出內心的陰影。

我希望,我可以這樣相信著。

謝清呈

少年擡手觸上那筆鋒冷峻的字,試圖從裏面汲取到一點殘存的溫柔,那或許可以讓他與他一別兩寬,從此相忘。

然而賀予從來也沒有承認過,在後來的好多次夢裏,在泰晤士河畔,在西西裏的沙灘,在寒霧迷茫的丹麥極夜,在燦爛熱烈的西班牙夏天。

他都從枕上夢回滬州的老別墅,夢到那個幽長的,鋪著厚地毯的走廊。

夢到那雕刻著無盡夏暗色花紋的木門。

然後他夢到自己敲門,一遍,又一遍,聲聲無助,次次絕望——直到十二點的鐘聲打響了,在他用以自救的夢裏,他夢到那扇沉重的門再一次被人從裏面打開。

謝清呈站在客房內,像賀予小時候任何一次需要他時那樣,神色淡漠,卻又是那麽可靠,像世界上最好的大哥,最堅強的男人,最讓人依戀的,離不開的醫生——

男人自上而下望著他,好像中間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。

只淡淡偏了下頭,和從前一樣,說了句:“是你啊,小鬼。”

“那,進來坐吧。”

——

“進來坐吧。”

“小鬼……”

可是最近什麽都變了,最近,哪怕是在深夜的夢裏,賀予打開門,門內也沒有任何人。

他再也回不到十四歲之前的走廊,推不開那扇充滿著光明的門。

心臟忽然痛得那麽厲害……

以致於,賀予驀地驚醒一—

他醒過來時,發現自己躺在臥室的床上。

額頭前被纏著紗布,手腕和腳踝也是。

臥室拉著窗簾,AI音響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播放著新聞。

“震驚全國的滬大視頻連環殺人案……警方透露……這是報復性謀殺,警方在盧玉珠的遺物中找到了她購置黑客設備的證據,盧玉珠是本案的犯罪嫌疑人之一,她曾任清驪縣縣委書記,是當地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女孩。盧玉珠當年攻讀的專業,就是計算機信息安全專業,警方懷疑……”

因為藍牙信號弱,聲音時斷時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