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1章

北瑜,永朔二十三年冬。

梅萼含雪,朔風凜凓。

已是傍晚時分,轉過街口的馬蹄踢踏聲由遠及近,厚重的積雪被車輪碾得吱吱呀呀地響,沉悶朦朧。

“再過半個時辰就要宵禁了,怎的還有人敢這般大搖大擺地出門啊?”

許是這京中迂久沒有發生過熱鬧事,好不容易瞧見幾個不守律法的,推著木車趕路的柴夫便也變得不著急起來,像是幸災樂禍似地跟一旁收攤的小販攀談道。

“那可是坐馬車出來的貴人,能和咱們老百姓一樣嗎?別看了別看了,快些回家吧。”

“稀奇,這種天氣,他們還出來做什麽?”

“瞧著方向是往宮城那邊兒走的,估計不是奉旨進宮,就是去鎮南侯府送禮的。”

話音剛落,路邊酒家屋頂上的一道疾速騰躍的黑色身影猛地停駐下來,身形勁瘦的少年擡手拂去眉梢雪粒,緩緩眯起那雙與漫天皚雪形成強烈反差的墨色眼瞳,朝馬車駛過的方向望了過去。

他輕輕按住腹前不住滲血的傷口,心不在焉地用手背蹭去蔓延而下的殷紅液體,凝神細聽。

不知是被寒風凍得打冷戰,還是察覺到了暮色裏隱隱彌漫著的危險訊號,柴夫縮縮脖子,問小販道:“你聞到血腥氣沒有?”

“喏,那灘血,今兒宋屠戶殺了兩豬一羊,嘖,可賺大發了。”

“嚇……真夠饞人的……鎮南侯府有喜事?送什麽禮?”

“你不知道?達奚侯爺的三千金要與鎮南侯府那個快死了的病秧子成婚了,打小定下的親事,真是可惜了達奚小姐守完活寡就要守死寡……”

許是被哪個不禮貌的詞碰了耳朵,站定在樓頂面無表情的少年右手微揚,一塊裹著冷冽冰雪的碎石從他的修長五指間射了出去。

“……唔!”

體積不大的石塊兒勁道卻格外兇狠,小販捂著被砸得鮮血淋漓的嘴巴連連踉蹌了幾步。

依稀也猜到了自己大概是說了不該說的話,勞得傳言中鎮南侯府號稱無處不在的暗樁出手教訓,慶幸自己保了小命後,小販再顧不得回答柴夫的問題,直接頭也不回地鉆進了自家小店躲藏起來。

***

皓月初升。

衣袂翻飛的血氣掠過層疊陡峭的晦暗檐間。

素日裏,衛楚即便執行完任務,也鮮少從府門附近的院墻上跳縱翻越回死士營,只是今日著實是被好奇心驅使著,才令他來侯府正門偷偷瞧上兩眼。

離新年尚有兩月之余,鎮南侯府的大門口卻早已經將大紅燈籠布置了起來,似是在迎接什麽大喜事。

神不知鬼不覺地躍上高墻之時,身手矯健的少年好似朗月清風下一抹突兀的幽魂。

“三,三……”

一道聽上去雖是在極力壓制,可卻終究沒能藏住驚恐訝異的男聲從衛楚身後的院墻外圍處傳來。

這驚呼的架勢與方向,倒好像是沖著他來的。

衛楚正單膝跪在墻頭上準備縱躍入院,聽見動靜,他頗為煩悶地用力壓了一下腹前的傷口,仿佛在懲罰自己的疏忽般嚴苛。

方才他並未在府門的周圍見到那輛裝飾豪華的馬車,加之這一路上被傷處刺痛得恍惚了神智,讓他在無意中放松了警惕,竟未曾發現墻根兒那裏藏著個避風的男人。

衛楚反手按住斜插在腰後薄刃的刀柄,轉而漫不經心地扭過頭,朝聲音的來處望了一眼。

入眼的是個衣著得體、模樣斯文的中年男子,搭眼看去便知其並無武功傍身,甚至連膽子也不是很大,探究的視線與仍是沒什麽表情的衛楚對上的瞬間,驚得男子硬是冷不丁地打了個哆嗦。

不過他終是將剛剛沒說出口的話給喊了出來:“……三小姐?!”

……什麽三小姐。

衛楚一向沒什麽耐心,聞言皺了皺眉,看清那人腰間掛著的、上面寫著“達奚”二字的腰牌後,才堪堪卸下防備,未再給那人多打量自己片刻的時間,身形一動,忽而消失在漆黑夜色中。

“陳管家,怎麽了?”

達奚府的馬夫剛跟著鎮南侯府管家將馬車趕到院內,就聽見了陳管家的喊聲,忙一路小跑過來。

陳管家心有余悸地搖搖頭,回答道,“……沒什麽。”

那般肅殺冷然的眼神……又怎會是三小姐。

可這未免,也太過巧合了吧。

***

時間久了沒有受傷,衛楚此番還有些不習慣。

被身上有些磨人的傷口擾得心煩意亂,在屋頂騰躍著經過死士營的地界範圍時,他並未停下腳步,而是直奔著侯府的後山而去。

午後下了場大雪,侯府的小廝們只能抓緊時間打理府內院落,還沒來得及清掃後山的積雪,因此衛楚剛從觀景亭的尖頂上躍下,便被腳下濕噠噠的雪水滑得一個趔趄。

他緊忙抓住身側的欄杆穩住身形,口中溫聲喚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