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章 從高台之上一躍而下

高台之下的宮道上, 議事完畢的官員們帶著滿身疲憊,朝著宮門口走去。如今西北邊境流寇作亂,肆意騷擾百姓, 守城將領卻毫無作為。如今有消息傳來,流寇又與北魏有所勾結,肆意掠騷/擾邊境重地。皇帝大怒,急招眾人前來商討。

如今定國公已死, 朝中並無能擔此重任的將領之才。他們商討許久,始終沒有得出一個好的結論。

倒是皇帝為此憂心不已, 犯了舊疾, 他們這才得以出來。

邁著沉重的步子,有人不經意擡頭,便瞧見了前方高處的高台上,有一素色華服的女子站在其上。

隨著一聲驚呼,不少人都擡頭望去。於是便有人認出,那是榮惠郡主皎皎。

皎皎從前比之公主更為尊貴, 更得皇帝喜愛, 朝中不少大臣都是認得她的。如今她站在這樣危險的高處,不少人都停下了腳步,擡頭張望。

皎皎站在這高台之上, 狂風呼呼地吹,她好似前所未有的清醒。往事如雲, 轉眼就飄散不見。

回首她這一生, 有父母寵愛, 有皇祖母袒護。她比大多數人都要幸福。她曾眼高於頂,什麽人都瞧不上。也曾低微到了塵埃裏,試圖用三年的時間去捂化一顆頑石。

可石頭就是石頭, 即便如寒冰一樣冰涼,卻不會想寒冰那樣遇暖而化。

她如今已經不指望再去捂化什麽,只是希望自己於眾目睽睽之下身死,舅舅能顧惜幾分情分,徹查此事。

她聽到下方傳來喧嘩聲,低眸瞧了一眼。

那些都是如今朝中能在皇帝面前說上話的人,有重臣,有老臣。即便是重臣不理,相信那些以勸諫皇帝為使命的老臣也能為自己說一說話。

她收回視線,知道自己的時間到了。

選擇這裏,並非因為這裏夠高,或是能看見政和殿。只是因為,今日皇帝召集朝臣商討要事,他們離去的時候會經過這裏。

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嚇到他們,只是如今除了這個辦法,她再也想不到其他。一直以來她都被呵護在掌心,與人鬥、與權勢鬥,什麽朝局變化,什麽顛倒是非,她什麽都不懂。

她唯一能寄希望的便是底下這些大臣了。希望他們看在她以死喊冤的份上,能徹查燕王謀反一事。

低低嘆息一聲,她從懷裏取出早已寫好的錦緞。

紙張太過脆弱,她怕被血染透之後,再也不能看。於是換了上好的錦緞,又用上了不會褪色的耐水墨。

那墨是徐空月從北方帶回來的。據說時常有人因為書信被風雨沾濕而懊惱,後來有人便研制出了這種不怕雨水的來的。當時皎皎覺得稀奇,便從他那裏要了一些,沒想到,卻在今日派上了用場。

回想當日,徐空月對她要這種防水墨錠的行為十分不能理解——她既不辦公務,又不身在軍中,明明平常使用的貢墨紙筆不膠,香味濃郁,豐肌膩理,很是好用,為何還要這種粗制濫造的墨錠?

皎皎將那小小一錠抱進懷裏,一副生怕徐空月會搶走的樣子。“我又沒用過,怎麽能光聽你說不好就覺得不好?”

她那副如珍似寶的吝嗇樣,讓徐空月幾乎不忍直視。他微微偏過頭,避開皎皎過分明亮好看的眼睛,不鹹不淡道:“我並非覺得這墨不好。只是你用慣了成色上好的貢墨,只怕會用不慣這種墨。”

皎皎緊緊護著懷裏的墨錠,還是那句話:“你不讓我用一用,我怎麽知道我用不用得慣?”

跟她講道理,無異於胡攪蠻纏。徐空月掐了掐眉心,扔下一句:“那你就用一用,看看這墨到底用不用得慣?”說完,甩袖而去。

皎皎要這墨錠,一方面確實是覺得稀奇,想瞧個新鮮;另一方面,不過是想同徐空月多說幾句話罷了。

可徐空月總是對她愛搭不理,這次也不例外。

皎皎有些灰心喪氣。可下一瞬,她又露出笑臉——世上無難事,只怕有心人。她就不信,她暖不化徐空月這塊頑冰!

可她終究還是沒能暖化他。

只是如今這些都無所謂了。他到底是頑石還是頑冰,都不重要。她已親手寫下和離書,徹底還他自由。她對他,只余這三年時光的歉意,而他對她,卻欠著她至親之人的性命。

可她也沒有臉面要求他償還什麽,畢竟沒有她的強求在先,也就不會有這引狼入室之禍。比起恨他,或許她更應該恨的是自己。

遇人不淑,識人不清。她比誰都更該死。

只要一想到母親以大慶長公主之尊,卻在暗無天日的監牢中被屈打致死;只要一想到父親以戰功獲封定國公之爵位,卻被逼到服毒自盡,只求不要牽連甚廣;要一想到趙垣熙臨死前的模樣,皎皎就悔恨痛苦到無法呼吸。

她不殺伯仁,伯仁卻因她而死。她還有何顏面存活於世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