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 小心萬婕妤……

是的,她本不該來。

如今朝中正在大肆清洗燕王黨羽,以及南嘉長公主殘余勢力,而她與這兩方之間的牽扯最深,也是最大的余黨,她的一舉一動都備受關注,本不該冒險來見他。

更何況,父親默認罪狀,甘願赴死,又何嘗不是為了不牽連她?

可知道是一回事,來不來又是另外一回事。

一夕之間,至親之人死的死,關的關,自小便疼愛自己的舅舅避而不見,待她如親生孫女的皇祖母更是無法得見。她唯一還能看到的親人,也就只剩下他了。

皎皎心中無盡的委屈無法訴說,她本不想流淚,可見著趙垣熙,眼淚還是止不住撲簌簌往下掉。

她在寵愛中長大,目之所及,皆是花團錦簇,國泰民安。她哪裏見過血流成河、家破人亡?

趙垣熙瞧著她默默流淚,心中悲痛萬分。他是極不願意惹她流淚的,可如今他們隔著短短幾步,卻仿佛隔著天塹鴻溝,無法跨越。

他心中悲苦,面上還是盡力露出一點兒笑意,溫柔道:“你這樣哭,我真是……一點兒辦法都沒有。”

然而皎皎聽了,眼淚流得更洶更急了。

趙垣熙對她總是最溫和的。他不過比她大了一歲,可總是處處包容、處處袒護。她還記得,幼年時,她無意間摔碎了皇祖母最喜愛的一件珊瑚擺件,害怕得臉色發白,是趙垣熙站到她母親面前,一力抗下。

他仰著臉望著南嘉長公主,一臉的視死如歸:“是我打碎的,與妹妹無關。”

母親雖然寵愛她,但在這些事上從不會縱容包庇她。此時她只是瞧了一眼皎皎發白的臉色,便知道到底是誰打碎的。

可趙垣熙不管那麽多,他張開雙手將皎皎庇護在身後,一臉認真的反問:“姑母,您是覺得熙兒在說謊嗎?”

南嘉長公主幾乎啼笑皆非——他小小年紀,倒是懂得先發制人。最後還是皇祖母出面道:“既然是熙兒摔碎的,那麽就罰熙兒將皇祖母園子裏的花都澆一遍水。”

說完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皎皎,“不許宮人們幫忙!”

皎皎臉色依舊發白,卻還是依偎到皇祖母身前,扯了扯她的袖子。於是皇祖母又了然笑著道:“只許皎皎去給哥哥幫忙。”

可皎皎哪裏會幫忙,她不搗亂就不錯了。她在園子裏四處蹦跶,還生生折斷了幾朵開得正艷的花。

還是趙垣熙將那幾朵花修剪了一番,然後捧到了皇祖母的跟前,神色坦然,無比認真:“皎皎說這花開得漂亮,在園子裏無聲綻放怪可惜的,不如摘下來,放到皇祖母的寢宮,您聞著花香入眠,也不枉這花開過一場。”

盡管話說的漂亮,可經過他修剪的花毫無美麗可言,雜亂的仍像是隨手掰斷的。

倒是皎皎自這之後有了幾分自知之明,自己不會的,堅決不輕易動手。

母親還曾欣慰道:“熙兒這孩子,倒是挺會引導的。”

皎皎初入弘文館時,識字讀書總是最慢的。其他人要麽肆意嘲笑,要麽置之不理,只有他會牢牢握著她的手,一筆一劃教她寫字。明明他自己也是初學不久,可教起她來,總是有模有樣。他那樣細心、耐心,認真地幾乎不像是幾歲的孩子。

往事一幕幕浮現眼前,皎皎想上前幾步,像小時候受了委屈,揪著他的衣角告狀。可守在一旁的禁衛立馬持刀向前,將她攔住。

眼淚無聲從臉頰上滾落,她的神情是無比淒楚的。趙垣熙瞧著,只覺得心都碎了。可他什麽都做不了,甚至像小時候那樣,為她擦一擦臉上的淚水,都難以做到。

長長嘆息一聲,他轉過身。“我如今罪人一個,不值得你前來相見。”他說完,擡腳就要往回走。

心中苦痛到了極點,密密麻麻,痛徹入骨。趙垣熙輕輕一咳,竟咳出了一灘黑血。

他望著指縫間的黑血,一時之間竟沒有反應過來。

倒是身側的禁衛瞧見,忍不住驚呼一聲。

皎皎的目光原本就放在他身上,此時瞧見他手中黑血,頓時驚得魂飛魄散,再無暇顧及什麽,一把推開面前阻擋的禁衛,朝趙垣熙飛奔過來。

趙垣熙呆呆愣愣,直到被顫抖著手的皎皎握住指尖,才像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似的,將滿是黑血的手往身後藏著,臉上還掛著安撫的笑容:“我沒事,你不用擔心。”

可語氣微弱,面色不正常的緋紅一片。

皎皎實在太熟悉這一攤黑色的血跡了,父親去世前的場景一一浮現在眼前,她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吼出一句:“快去傳……傳禦醫!快去!”

聲嘶力竭,語不成調。

趙垣熙擡起手,輕撫過她眉間,溫聲細語道:“姑娘家的,這麽大聲作甚……”話音未落,他仿佛再也站立不住,身子直直朝地上倒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