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 我可憐你!

徐空月的神情出現一瞬間的空白。

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懷疑乳母的話。對他來說,乳母是除父母之外,最親近的人,她的話怎麽會有假?

可皎皎的話無意間點醒了他——乳母所說的一切,會不會只是片面之詞?

一想到有這個可能,他就惶恐得全身止不住戰栗。

——他被巨大的仇恨淹沒,滿心滿眼只有恨意,哪裏去想過求證?

如果皎皎說的是真,乳母當年的話有假,那麽些年他都做了什麽?

皎皎看著他,笑容無比蒼涼悲戚,“你父親確實與我父親政見不合,也確實當眾惹我母親不快。可你父親鎮守漠北,卻並非是得罪了我母親。當年北魏對漠北城虎視眈眈,你父親是自請去的漠北城。我父親勸阻過,可你父親不聽,一意孤行。”

徐空月呼吸微微一窒,幾乎不能置信,“怎麽會……”

“很難相信嗎?”皎皎也無法相信,她想到自己從那個小葉紫檀盒裏翻到的書信,那是十多年前父親與漠北城的書信往來。

她對父親的字跡無比熟悉,可小葉紫檀盒裏的書信大半都是她不熟悉的字跡。那一封封的陌生字跡說:“家國有難,我豈能束手旁觀?”

“個人得失不過是蠅頭小利,與家國大義相比,不值得一提。”

“我知致遠兄好意,但我心意已決,還請勿要相勸。”

字字大義凜然,視死如歸。皎皎幾乎能從這些書信中看到父親的孜孜規勸。她不知道方年的漠北城究竟如何,才讓父親一直堅持勸說友人不要前往。可回復父親的書信中,那人明知鎮守漠北城有巨大的風險,卻始終將家國利益放在最先。

皎皎自幼在長安城長大,接觸到的世家貴族皆是為了個人利益奔走,甚少見過這種將家國情懷融入理想信念中的人。她自問,即便是自己,在明知自己會有生命危險的情況下,幾乎不能做到以家國利益為先。

她對這樣的人由衷敬佩。

“我不知道為何漠北城破之前,徐延將軍四處求援卻無人響應,但依我父親與他之交,倘若得到消息,定會全力援救。”

那些書信都是按照往來時間放置,最下面的都是回復父親規勸之說的信,而往上,則是父親自責未能及時得到消息,趕往漠北城的信——那是父親未能寄出的信。

徐空月對父親的滔天恨意,曾讓她有一瞬間懷疑過這些書信的真實性。只是以她對父親的了解,他從來不是那種會左右各種為了掩蓋真相而費盡心思的人。

況且那些書信,字字懇切,情真意切,無論如何都不像是假的。

徐空月的臉色蒼白到了極點,“我不信。”他怎麽能相信?如果這才是事實,那麽這麽多年他的滔天恨意究竟算是什麽?他親手將南嘉長公主和曾懷遠投進天牢又是為了什麽?

他心懷恨意,始終對自己的心視而不見。到頭來,所有的一切難道都是一場笑話?

他無法置信的搖了搖頭,喃喃道:“你說的這些都不是真的,你是騙我的……”

他猛地睜大雙眼,望著皎皎的眼裏滿是怒意。“這不過是你為了曾懷遠的脫罪之詞!徐延將軍怎麽可能與曾懷遠有私交?他到漠北守城,明明就是得罪了你母親!”

他記得,乳母說:“先前我們在長安城待著多好,都是那位南嘉公主不好,就因為大人與她的駙馬政見不合,她二話不說就把我們趕到了這荒涼的漠北城。”

他還記得乳母說這話時的神態,那是底層小人物面對無法更改事實的深深怨念。

“信不信由你。”皎皎看著他,只覺得滿心悲戚傷痛。父親未能寄出的書信中,還有一封十年前寫的、注定得不到回應的信。

那是對那個逃脫了漠北城破之難少年的無比慶幸和無邊祝福。他甚至動用了自己之前不會動用的關系,將那少年送到任老將軍身邊,培養他成長。

可這一切,注定得不到那少年的感激。

她閉了閉眼睛,將滿心悲戚壓下:“我父親的書房中,有他與徐延將軍的書信往來。倘若南嘉長公主府還能安然無恙,想來那些書信,你還能找到。”

她不知道徐空月還會如何對付南嘉長公主府,是不是要將母親父親的所有東西都摧毀才肯善罷甘休。她只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,保住他們遺留下來的東西。

想到這裏,皎皎淚流滿面。她不由得道:“我母親父親確實喜歡權勢,在朝堂上攪弄風雲,可他們不會為此犧牲一城百姓。我父親是有野心,可他也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。倘若我父親真的對漠北城見死不救,害漠北城破,又害你爹娘背負罵名,屍骨無存,那麽他就不會在漠北城為你爹娘修廟立碑,也不會在得知漠北城破之後,寫下數十封自責愧疚的書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