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 你就從來沒有懷疑過?……

他不知道皎皎為什麽對他說出這句話,仿佛之前的種種都是一場夢境,現實依舊歲月靜好。

他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愣怔,一向能言善道的他竟有些遲疑:“皎皎,你……”

他有心想問,你不記得在天牢中發生的事了嗎?你不記得你父親口吐黑血,在你面前斷絕了氣息嗎?你不記得你還未見過你母親的屍身嗎?

可這些話要如何才能問出口?當姍姍而來的禦醫瞧了一眼,便嘆息著搖了搖頭,一直守在一側的皎皎頓時像是被人戳穿了謊言,滿心驚怒憤恨。

她像一只走到了窮途末路的小獸,猛地跳起來,一把抓住禦醫的領子,怒吼:“你為什麽不救他?他明明還有氣息!你為什麽不救他?”

那樣消瘦羸弱的身軀,瞬間的爆發力卻令身為男子的禦醫無法招架。一旁的獄卒見狀,想要去攔,又怕傷著她,正不知如何是好,還是徐空月當機立斷,猛地往她頸後一劈,皎皎這才昏了過去。

可如今,皎皎卻仿佛什麽都不記得,她像是做了一場無望的噩夢,醒來便向最親近的人尋求一絲安慰。

可徐空月能給她什麽安慰?她經歷的最殘忍的事,幾乎都是他帶來的,他又如何給她想要的安慰?

只是眼前的皎皎似乎忘卻了所有殘忍,她的眼淚撲簌簌往下落,落到錦被上,失去所有蹤跡。她的手緊緊抓住徐空月的手,仿佛拼盡全力抓住遙不可及的東西。

她哽咽著說:“我還看到父親……父親……”卻怎麽都說不下去。

徐空月張了張嘴,卻發現自己什麽都說不出來。

還能說什麽?他與她之間的血仇澆灌了一層又一層,那種至親之人的鮮血澆灌的仇恨如何才能做到視而不見?

徐空月自問他做不到。

即便如今南嘉長公主與曾懷遠都已經死去,他依舊無法說出“原諒”二字。

可面前淚如泉湧的皎皎總是能讓他心軟。看著她的眼淚一顆顆滾落下來,他仿佛能看到心中的屏障正在一寸寸倒塌。

——他做不到去恨皎皎。即便她驕橫霸道,即便她蠻橫無理,即便他曾親眼見過她當街抽打百姓,即便他與她的父母不死不休,他依舊做不到恨她。

漠北城的血流成河是南嘉長公主與曾懷遠做的孽,即便皎皎是他們的女兒,此事也與她無關。

他無數次曾想過,如果皎皎不是他們的女兒,即便她驕橫霸道,囂張跋扈,他也願意寵著她。

可惜,沒有這個如果。

他反手握住皎皎的手,那麽緊,那麽用力。他看著她濕漉漉的眼睛,眼前浮現的卻是血紅一片。

他緩緩松開手。

——即使心中的屏障已經破碎成渣,他還是做不到心無芥蒂。

皎皎不懂他的欲言又止,也不懂他的痛苦掙紮。她只是察覺到徐空月微微松開的手,於是將含淚的目光落到與他交握的手上。

她的手背上不知何時沾了一點兒臟東西,黑乎乎的,很是難看。

她不自覺比徐空月先一步松開手,而後用另一只手去擦。黑點其實很容易就被擦掉了,卻沾染在了另一只手的指腹。

皎皎不知怎麽的,始終盯著指腹上臟汙,一言不發。

她的眼神認真,滿是探究。

可她越是這樣,就越是詭異。

徐空月幾乎被她的眼神嚇到,顧不得太多,連忙去握她的手,“皎皎……”

皎皎往後躲了一下,避開了他的手,她的眼睛還盯著指腹,仿佛那片臟汙是什麽值得探究的稀世珍寶。

電光火石之間,徐空月突然想到,那片臟汙,極有可能是曾懷遠的血……

他想讓皎皎不要看了,可手剛觸及皎皎手背,就被皎皎一把揮開。

她望著他的眼神那麽陌生,像是看著從不認識的人。而後仇恨一點一點侵占眼眸,將從前的愛慕眷戀通通抹去。

“是你……”

他聽到皎皎的聲音像是結了寒冰,淬滿毒藥,一字一句,仿佛最利的刀,紮在他的心頭。

“你是害死了我的母親,逼死了我的父親。”

徐空月無法否認。

的確是他。

是他處心積慮,是他機關算盡,是他親手將南嘉長公主和曾懷遠投進天牢。

可他沒有一絲後悔。

只是觸及皎皎眼底的仇恨,心卻微微一顫。

皎皎恨他。

從前被刻意忽視的事頃刻之間就被擺在了眼前。徐空月幾乎慌亂的不知如何是好。

可隨即漠北城屍山如海的一幕幕浮現在他眼前,他迎著皎皎滿是仇恨的目光,一字一句說道:“他們是罪、有、應、得!”

皎皎眼底的恨意微微一顫。

徐空月再無法看她一眼。他起身就要離去。

可剛踏出兩步,身後的皎皎又開口了。

“你恨我父親,是因為當年漠北城被圍困,徐延將軍派人去求救,卻沒能帶回一個援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