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6章 望春 春日,終於要來了。

興德三十年的除夕夜, 李禹知曉了自己的身世。

他並非當今天子的龍裔,卻做了李濟安十余年的東宮太子。

飛霜殿的暖閣中,風華依舊的貴妃卸了那套繁復的鶴鹿同春步搖, 唯余一支羊脂玉鑲金蘭花簪。

“這是當年知曉身上有了你,你父王送我的。”

李禹並未接過,良久才擡眸看了眼。

“你摸一摸,上頭有你父王的體溫。”

李禹還是未接。

蘇貴妃便將簪子塞入他手中, 道,“感受下, 父子連心。”

琉璃燈罩中, 燭火高燃。

“三郎, 何事值得你愣神許久?”蘇貴妃眉目溫婉又絕麗,“你父不是李濟安又如何?你父乃肅王殿下,你仍舊是鳳子龍孫, 天潢貴胄!”

此一語,點醒夢中人。

李禹擡眸,晦暗了半晌的眼中重新聚起光亮,“所以,其實我只是拿回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,算不得弑君弑父。”

“自然!”蘇貴妃握上他的手, “你是為父報仇,是阿娘和你父王的好孩子。”

“你行的是孝道!”

李禹頷首,遂起身,“如此,我先把阿曇接回東宮,控制起來。便算捏住了六郎軟肋。”

蘇貴妃收回簪子插入發髻,無聲看他。

“母親說得對, 釜底抽薪,該動的是李慕。”李禹回神,“孩兒不該打草驚蛇。”

*

這個除夕,注定是個不眠夜。

李禹回昭陽殿時,正值散宴。

裴朝露坐在座上未起身,再明顯不過的意思,是在等李禹過來接她。

今夜除夕,一年終尾,闔家團圓。

她為太子妃,沒有不回東宮夫妻團聚的道理。且她今日來此,本就是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樣,戲總是要做足的。

李慕配合得很好,起身離去的一刻,目光在她身上流連幾許。原本已經稍顯英姿的神色,一場宴會下來,便又浮上幾分蕭條和失意。

只是也不過一瞬,便斂盡了。

近座的宗親子弟都看得清楚,齊王殿下最後由宮人侍奉披衣轉身時,一張豐神俊朗的面容,已經重塑了冰霜,眼中浮上兩分恨意。

襄王有意,神女無情。

到底,沒有人會在受著長久冷漠和無視後,始終如一地愛人。

李慕看裴朝露時沒有避諱,神色轉變亦是絲毫沒有掩飾。

宗親看著也罷了,只當一段皇家諸人皆知的風月,彼此心照不宣地談笑兩句。

然,落在西北道高門和李濟安眼中,卻又是另一番心思。

心思許有不同,但心情是一樣的,欣慰而放松。

離門丈地處,李慕同李禹擦肩,兩人依禮見過,尚是兄友弟恭的模樣。

裴朝露撐著腰身望過來,雖是有些吃力,面上卻還是明艷的笑意。

不知是在目送李慕,還是在候著李禹。

李禹接上她眸光,上來扶過她,回了東宮承恩殿。

沐浴更衣後,殿中剩得一盞壁燈,裴朝露上榻就寢。

說不緊張是假的,她甚至又有了幾分孕吐的感覺,只捂著胸口讓自己鎮定下來。

而長安皇城的西頭,齊王府中,已過子時,李慕尚未熄燈,只接了封珩傳來的消息,她並未回蓬萊殿。

昭陽殿散宴時,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。雖知如今時下,李禹不敢對她做什麽。但一想到她在東宮之中,且還懷著身孕,他便半點不能合眼。

如此,枯坐一夜,直至天明。

甚至,他已經無心思考,大殿之上,蘇貴妃驟然地示好。

只是,兩人誰也不曾想到,這除夕一夜,李禹根本沒有踏入承恩殿。

*

翌日,開年初一,裴朝露前往宣政殿請安,復回東宮受妃妾賀拜,午膳後便重回了蓬萊殿。

她到底經不起折騰,素日靜養著還好。

然從昨日一場宴會久坐一個多時辰,至今日諸宮來回請安,加上又提心吊膽了一晚,這廂歇下,整個人便如同被抽去了大半精神氣。

林昭切過脈象,又喂了盞安胎藥,言說一切都好,左右是疲乏了些,補兩日便回來了。

雲秀不放心,尋出李慕上月送來的藥,欲喂給裴朝露。

這藥一月一丸便可,林昭算著日子,距離第一丸使用,差不多有一月了,遂同意用下。

未幾,陛下傳下旨意,正月裏的大小節宴,均無需勞動太子妃,只命她好生修養,待十五上元夜放彩燈即可。

諸人聞如此旨意,自然高興。裴朝露接過聖旨,面上是舒心笑意,心卻未曾放下,始終懸著。

她修養了兩日,氣色亦養回來些。便向陛下請旨,只言在殿中憋悶,想出宮走走。

她私服出宮,內裏是李慕撤了一半的暗衛,外頭是李濟安知曉李慕撤人後,隨派的禁軍喬裝成平常護院,自保她無虞。

車駕從從蓬萊殿出發時,李濟安正在宣政殿批閱奏章。聞杜逢山復命,只笑了笑揮手譴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