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5章 除夕 我只有你這麽個兒子。

安西侯發喪日是臘月二十三, 除他外,陰氏一族尚有其他六位族老亦同日發喪。

也就是說,這六人同安西侯薨逝於同一日。

京畿權貴來了七成往上, 一來自是為此事的震驚。而來與其說是來給亡人送行送行,不如說是借此看一眼,從此獨掌敦煌陰氏一族的女子,到底是何人物。

士族門閥泱泱數百年, 以女子為一族首領者,陰莊華是頭一個。

近幾代的陰氏一族中, 並無多少出色兒郎, 然陰素庭臨終之際, 旁支族老卻仍舊堅持進言,要他將權柄下放,擇好兒郎上位。

言之如此至少可保陰姓流傳, 好過陰莊華一介女子,終要外嫁冠以他姓。

陰素庭思量再三,只命長女當場立誓——

為守族人領此權,終身不嫁。若違此誓,所嫁之人不得善終,無子奉老。

是毒誓。

如若當真應誓, 那麽她一生無子,終老又將回歸母族,如此年少嫁人便無甚意義。

故而,於陰氏族老和陰素庭而言,這亦是最有利的保證。

祠堂森嚴,原是非男子不得入。然彼時既是要擇女立誓,陰素庭撐著病體, 將女兒帶入,同來的還有六位族老。

祠堂大門緊閉,卻隔不斷外間風嘯雪飄。明明是及其安靜的堂中,香燭火焰卻晃的厲害,光影明明滅滅,投在雙十年華的少女身上。

雙十而未婚,其實亦算年華流逝。然於一生而言,她尚且年輕。

陰莊華奉父命跪在陰氏列祖列宗牌位前,舉止對神明,隨父要將誓言立下。

【為守族人領此權,終身不嫁。若違此誓,所嫁之人不得善終,無子奉老。】

她將話在腦海中來回思過,所以她之命運,權和情便只能擇其一嗎?

“華兒,快些,咳咳咳——”

“大侄女慣是爽快人,立了誓,便可接令。”

“我看還是罷了,一個姑娘家,且安安穩穩嫁人才是。”

“就是,侄女起來吧,此間到底是男兒事!”

“……”

話語聲聲,聽來是實話,是好言,細辨卻皆是鄙視。

權與情,她都要。

陰莊華余光落在閉鎖的大門上,心中只覺鎖得甚好。

歷過殺伐,守過邊疆的年輕女子,又是出其不意,袖中箭不過片刻,便結束了六位尊長性命。

唯剩生父,愕然失語,怔在原處,片刻顫身而起,艱難斥責“孽子……”

陰莊華充耳不聞,只上前扶過父親,一步步走出祠堂大門。

風雪,迎面撲來。

“阿爹難道不應該高興嗎,您有女如此,殺伐果決。世間兒郎亦未必及她!”陰莊華低聲細語,“叔伯們於祠堂爭鬥,華兒忍痛平息內訌罷了 。”

“陰氏百年,華兒會讓它榮光永續的。”

足下有一刻停頓,病入膏肓的人經此變故,一時不知是喜還是悲,只轉身回望倒在祠堂中的手足,仰天嘆道,“好,華兒,你好、好……”

話語未竟,他仰面倒下去。

金帽藍羽的少女,跪在雪地中扶住父親身形,差人傳話入東宮。

陰蕭若來時,唯見此場景,未見父親最後一眼。

思及前事,陰蕭若只覺若非長姐與她爭吵,讓她賭氣不歸,何至於連父親最後一眼都見不到。

而六位叔伯又這般亡故,李禹提醒或許是她長姐奪權所致。陰蕭若思緒回到不久前的飛霜殿中,和貴妃閑聊時的話語。

若她長姐獨掌陰氏一族,他日嫁做他姓……

這般想來,竟在守喪當日晚,於靈堂之上,提出了和六位叔伯一樣的荒謬要求。

陰莊華聞言,對著父親棺槨,良久方才應話,道,“叔伯今日亡故,乃是同你說了同樣話語。他們與祠堂迫我,你則於靈堂迫我。”

她擡手撫摸陰蕭若面龐,慢慢滑向她脖頸,鎖住咽喉。

話語極低,卻足矣讓近身的胞妹聽清,“今日陰氏七人亡故,實屬過多,便不要再多一人了。”

陰蕭若怔怔驚在一處,直待對方松開手,方抿嘴再不敢言語。

“你我同胞血脈,如何寧信旁支,卻不肯信阿姐。來日歲月,便剩的你我姐妹扶持,阿姐自護你周全。”

陰莊若慰她,卻再不得她理會。

待發喪畢,陰莊華得李慕差人送來的糕點,遂再想私下尋陰蕭若談話,卻始無有機會。

她之身側,甚至多處李禹的暗衛,但凡陰莊華接近或強拉,陰蕭若便將其喚出。

如此,姐妹生分,糕點之事不了了之。

陰蕭若躲在李禹臂膀之下,陰莊華動不了她。

小年之夜,難得雪霽雲開,原定於過了元宵再送父親骨灰回敦煌的陰莊華,以天氣難得放晴為由,請旨早日離京。

陛下自是無話,囑咐早些歸來。

陰莊華啟辰之際,手書送達齊王府。

李慕展開閱過,投入銅壺焚毀。